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赠我一世蜜糖 作者:十四郎 文案 一辈子的被爱,像祝福,也像诅咒。 赠我一世蜜糖,赠我一世砒霜。 唔,这文没有高干和腹黑,古代腹黑写够了,现代就算了。高干我不会写。 谨以此文,为我安心。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海雅 ┃ 配角:苏炜,谭书林,杨小莹 ┃ 其它: ☆、一章   下午五点半左右正是地铁的高峰期,海雅在拥挤的车厢里被挤得叫苦不迭,早知道她真应当听杨小莹的建议打个车,来N城上大学前就对地铁的拥挤有所耳闻了,偏这次还给她赶上高峰,待会儿到站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   不过好在下一站是中转站,车门一开,人群呼啦啦把她冲出去,一路再冲上自动扶梯,等她感觉双脚落地的时候,已经到了地铁附近的地下商业街。      这条街在冬天最是人潮汹涌,暖气充足,美食和各类小商品也是琳琅满目。海雅刚买了一串丸子准备塞嘴里,就见谭书林牵着一个漂亮女孩儿迎面走过来。   为防止认错,她还特地仔细看了几眼,不过说真的,想要在人群里把谭书林认错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他身高腿长容貌俊俏,走哪儿都像个发光体。   真想不到大家一起来N城上大学,过了小半年才在街上偶尔遇见一次。谭书林一点儿都没变,身边永远带着个女孩,时常换,偏还个个都清纯靓丽身材娇小,他以前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海雅想假装没看见,不过好像迟了,谭书林早望见她,嘴角那么一勾一扯,就露出个她熟悉的嘲讽的笑。   “一个人啊?吃丸子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却很不好听,把“一个人”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对比他香玉在怀,她的孤家寡人看着就分外可怜。   海雅只好点头:“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谭书林上下打量她,神态里还是有些轻蔑,大约还掺杂了些同情?他说:“过两天就圣诞节了,你还一个人?”   海雅实在不想跟他多说,随口应付:“是啊一个人。”   “找个男朋友吧,不然给你介绍个?”他开玩笑。   海雅干笑:“多谢,不劳你烦神。”      谭书林揽着漂亮姑娘走了,没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你妈说你寒假不回去,寄了点年货到我那边,你有空来拿,我的手机号码没变。”   海雅点点头,隐约听见他身边那漂亮姑娘有点不悦地问:“她谁啊?”   “哦,死命巴结我家的一家无赖的养女。”   送进嘴里的丸子顿时有点发苦,海雅再也吃不下去,直接丢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暌违小半年,还是遇到了谭书林。他们最后一面闹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僵,起因就是她居然和他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虽然不同校。谭书林那次真的被激怒了,当着所有大人的面发火,指着她的脸咆哮:“你他妈知不知道我烦死你了?!你还要赖着我到什么时候?!”   后来报到的时候,他故意退了沈阿姨买好的机票,单独一人买张火车票走了,充分用行动表明他的不满与不屑。不过想想也是,高中被烦了三年,本以为大学可以自由清净点,没想到牛皮糖还是粘着不放,换谁都郁闷。      海雅回到合租屋的时候,杨小莹正在做饭,顺手指着茶几上一封信:“海雅,好像是你家里寄来的信。”   信封上的回执地址就是她家,署名是妈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N城的地址,却还故意要把年货寄到谭书林那里。实际上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也是他们给买的,奶奶不许她跟人合住宿舍,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所以在大学附近买了这套房子,还请了保姆。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找了杨小莹来合住,只怕又是一场暴跳如雷。   海雅拆了信,不出所料,满纸都指向三个字“谭书林”,大意不过是责怪她半年了都不与谭书林联系,又隐约提及谭书林身边不停轮换的女友,希望唤起她的危机感,然后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再任性,放下架子去找谭书林,主动一点,最后是责怪她居然寒假不回家过年。   她唯有苦笑而已。      杨小莹做完饭出来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   海雅摇了摇头,脑袋里一跳一跳像被针戳似的疼,饭也不想吃,回屋上床,很快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因为大学的事,谭书林真真正正翻脸,半点脸面也不给她。她记得那时候自己一家人还在谭家做客,还打算为两个孩子考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而庆祝,结果谭书林一发火,气氛就难堪到了极点,那一刻她简直无地自容,唯有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父母,他们却用同样哀求的眼神回望过来,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当天晚上妈妈来海雅的房间找她谈心,叹息着像是要流泪的模样,喃喃说:“雅雅,你从小就是个漂亮孩子,当年孤儿院几百个小孩,就你最漂亮白嫩,我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么漂亮,书林怎么会不喜欢呢?”   其实,妈妈应当比她更清楚,漂亮这种东西,对不喜欢你的人来说,毫无用处。   谭书林就是不喜欢她,从来没喜欢过。      “雅雅,是有点委屈你了……可是、可是你还是要主动一点,你也知道你爸爸在生意上很需要仰仗谭家,沈阿姨又那么喜欢你。钱我们是还不起了,所以你……唉,你……”   海雅木然点头:“我知道,妈,我知道。”      其实想想,谭书林说的话也没错,他们家就是在死命巴结谭家,那点儿意图早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到现在谭家除了谭书林他母亲沈阿姨待他们热情依旧,其他人都开始爱理不理。   她自己也不明白沈阿姨怎么就那么喜欢她,也正是因为她这种态度,父母才会始终怀抱希望,怎样也不放弃。   有个问题她一直想问,他们特地选了个漂亮的孩子从孤儿院抱回来,为的是不是就是如今这种局面?可是她又不敢问,可能她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把她往绝路上逼。      过完圣诞节,海雅特地挑了个周末打电话给谭书林,连拨半小时都是占线,好不容易接通了,他不耐烦的声音扑面而来:“什么事啊?我很忙!”   海雅皱了皱眉头:“我是来取年货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地址在哪儿?”   谭书林那边隔了好久才有回音:“就今天吧,下午四点你在XX大街2路车站等我,我直接把东西带给你。”   说完不等回音啪把电话掐了。   杨小莹在旁边皱眉笑:“这人好凶,哪有这样和女孩子说话的!”   海雅叹气:“下午我还得出去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去?”杨小莹有点担心。   海雅摇头,这些令人难堪而绝望的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终于赶上开新文了。先放两章吧。好累好困…… ☆、二章   谭书林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比如说他约好了四点见,那就绝对不会准时到,有时候他会提前半小时,有时候甚至迟到一小时,海雅早就摸清他这种坏毛病,所以三点半就等在2路车站了。      寒风凛凛,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条大街本来就比较偏僻,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海雅冻得乱蹦乱跳,眯着眼睛到处看,谭书林显然一点要来的迹象都没有。她只好再拨电话,这次倒没占线,可他就是不接,短信发过去也不回。趁着手机电池还剩最后一格电,海雅登陆了一下手机QQ,谭书林的头像赫然在列,她又气又急发了条讯息过去:“我到了,你在哪?”   等了半天,他才慢吞吞回了一条:“有事,再等会儿。”      海雅憋了一肚子气,噼里啪啦按着键想破口大骂,谁知屏幕突然一黑,手机彻底没电了,好在这条大街虽然偏僻,街角倒有一家网吧,海雅打着哆嗦推门进去,暖气夹杂着呛人的香烟味呵在脸上,她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吵吵嚷嚷的网吧突然安静下来,海雅有点警觉,悄悄打量四周,坐着玩电脑的人还真不多,倒是有好几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年轻男人围在墙角不知折腾什么,看见她进来反而没人说话了。   海雅本能地想出去,可这条街一没店铺二没地铁,要是出去再等一小时,她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就进去跟谭书林联系一下,这光天化日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和柜台的小哥交了押金,感觉那小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位伟大的女英雄,海雅硬着头皮随便选了台电脑,飞快登陆QQ,果然谭书林依旧手机QQ在线。她气急败坏打了一长串骂人的话,犹豫半天还是给删了重写。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又过半天,谭书林回复:“十几分钟吧,你再等等。”   海雅飞快敲击键盘:“太冷了,我在街角的网吧等你。”      谭书林没再回复,海雅开了浏览器随便看一些论坛,忽然QQ消息蹦了出来,有人要加她为好友,留言:“美女认识一下吧!”   海雅直接忽略没理,谁知它没几秒钟又跳了出来:“美女加一下嘛!”   再忽略,再跳:“美女你回头看看。”   海雅一下子警觉起来,背后的肌肉僵住了,后面传来几个男人的口哨和拍手声:“美女!加一下咧!美女回头看看!”      她关了QQ起身就走,那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看着年纪都不大,流气十足,一个人甚至钻到她面前,张开胳膊做阻拦状。海雅吓坏了,急忙缩着身体想绕道,早有人开始拽袖子拽围巾,她吓得尖叫起来。      “干什么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混混们立即撒手了。海雅惊魂未定,拔腿就往门口跑,还没来得及上台阶,就见柜台后面转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看不清脸,只有左耳上坠了一粒银耳饰摇摇晃晃。他正把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往怀里塞,海雅感觉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看看网吧里那几个混混,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海雅尖叫着被他拽回去,一直拽到那几个混混面前,然后听见他说:“给她道歉。”   她吓傻了,呆呆看着那几个混混服服帖帖异口同声说:“对不起啊美女。”   那男人又拽着她往门口走,海雅使劲挣扎:“放开我!”   那人根本不理,只说了两个字:“别吵。”然后敲了敲柜台,问:“她交了多少押金?”   柜台的小哥答得飞快:“5块。”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块钱,直接放进海雅口袋里:“拿好押金,下次不要再来这个网吧。”   说罢打开门,把她往外轻轻一推,海雅被门口的积雪滑了一下,狠狠摔在一人身上,正惊魂未定地要站直,被撞的人却一把扶住她,紧跟着把她朝身后一丢,挡在前面。      “你做什么?”这人问得十分嚣张,居然是谭书林的声音。   棒球帽淡淡回答:“送她出门,你们可以走了。”   谭书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粗鲁地拽着海雅大步离开,期间她跌滑摔倒的惨状也不必多提,直走了十几分钟,路边才看到一家M记,他直接把她给推进去了。      “不是叫你在车站等吗?好好的跑什么网吧?”谭书林破口大骂,“靠,害老子多走那么多路!”   海雅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问:“年货呢?”   谭书林不耐烦地指了指座位:“你坐这里等。”   这次就等了十分钟,谭书林很快就来了,抱着一只大纸箱,皱眉牢骚:“重死了!给你!”      海雅本来做好了被他像上次那样羞辱的准备,没想到反倒被他护了一次,现在心神安定下来,想了想,还是要道谢:“那个……刚才谢谢你,其实我没事。”   谭书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很是厌恶:“多亏你没事,你要有事,我迟早被我妈烦死。”      自从他知道他们家有意攀亲家之后,他俩好像就没比较心平气和地说过话,眼下的交谈虽然称不上“心平气和”,但也比他之前的轻蔑敌意要好许多。海雅想起妈妈那封信,还有那天晚上她的眼泪,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挽回一下:“书林,你就住在这附近?有机会能去参观一下吗?”   谭书林立刻像触电似的跳起来,反应极大,方才略微恼怒的表情也变成了常见的轻蔑。   “我就知道你们还玩这一套,我明天就搬家。”   他转身就走,海雅只好说:“你也不至于……”   “闭嘴!”他低吼,愤愤地推门出去,“靠,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他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海雅干坐了半小时,想起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谭书林将她护在身后的那个瞬间。她知道,对谭书林来说,那不过是男人保护女人的一种本能动作而已。他愿意护着她,却不愿意喜欢她。      M记里有几个高中生小情侣窝在一起写作业,偶尔说笑两句,是让人从心底羡慕的甜蜜。她想起十五岁的那个谭书林,站在门外,穿着蓝色T恤,清爽俊俏,像盛夏阳光里最绿最嫩的那片叶子,实在令人难忘。他们也是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或者说,只是对她一人而言的美好。      那时候她的数学真是不好,几何题比宇宙黑洞还令人费解,看到三角形套着三角形,她就浑身冷汗。有时候去谭家玩,迟了就留在那里吃饭,顺便跟谭书林一起做作业,他数学学得好,偶尔发善心给她讲题,将三角形一个个剖开了给她解释,回头她自己做了,还是做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他心有余悸地感慨:靠,世上真有猪脑人……   其实她就是喜欢看他给她答疑而已,专注的时候,他脸上就没有平时的自大讥讽,而这种专注又是为了替她解题,仿佛他的专注是为了她,这种浪漫总会让十几岁的小女孩怦然心动。   再后来……后来她知道了父母的难处,以及他们想要攀亲家的意图。要怎么说呢,她第一感觉是高兴坏了,再也顾不得矜持,直接跑到他面前告白:   谭书林,我喜欢你,我以后要嫁给你。   ……   种种往事,如今也只有付之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重新排版过。。。 ☆、三章      鉴于海雅十九年来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年,妈妈寄来的年货多的半张床也摆不下,粗粗清点,竟有大半是海雅喜欢吃的小点心,妈妈一直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海雅赶紧给家里去了个电话,话筒里,妈妈却带着一丝哭音:“雅雅!刚沈阿姨和我说,书林今年也不打算回来过年,还说什么要离开谭家……”   原来谭书林这次来真的了,和她一样,他估计也被沈阿姨逼得想死,一回家就是整整一个月的唠叨督促,海雅能忍,谭书林那个脾气能忍才怪。      “他还说老婆要自己找,雅雅,你和他在一个城市,他是不是又找了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孩子?”   从高中时候起,谭书林身边的女孩子在大人嘴里就没什么好称呼,沈阿姨更不客气,每次提起就是小妖精小妖精的喊,在她看来,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女孩,都不是好东西,全是来骗谭书林的。   海雅只好劝:“书林也不是小孩了,他有他自己的选择……”   妈妈很不高兴:“会说这种话就还是小孩!你们不想想,自己吃穿用全靠家里,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什么自由?沈阿姨这次真生气了,停了书林的零用钱。雅雅,你有空多接触一下书林,劝劝他。我就不信咱们家养出的好女儿比不上外面那些妖精!”   海雅胡乱答应几声,妈妈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要她懂事,主动一点之类的话。挂掉电话,再看看满床的年货,海雅突如其来一阵心酸,这时候,她竟然有些羡慕谭书林。      “海雅。”杨小莹忽然来敲门,“我做了饺子,来吃点不?”   海雅满腹心事,根本没有胃口,摇摇头,指着满床年货笑了笑:“都是我家那边的特产,你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杨小莹也不客气,凑过来挑了几包黑芝麻浇切片,见她满桌摊着报纸,上面都是招聘广告,不由好奇:“你在找工作?寒假零工?”   海雅点点头:“其实就是想历练一下。”   虽然她是养女,但祝家从没亏待过她,真像亲生女一样来疼爱,家境又比旁人好一点,假期零工根本轮不到她来做。可是,怎么说呢……她心底隐约有一种期盼,想要逃离目前这个令人绝望的局面。或许她还没有确切将这个方向摸清,所以她在尝试,想历练一下自己,想多认识一些人……      杨小莹笑了:“你怎么不来找我?正好我寒假回去过年,你帮我顶一个月的班吧。”   顶班?杨小莹平时除了上课还有打工她倒是知道,但具体做啥她并不清楚,有段时间还见她三更半夜才回来,海雅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绝这份好意,杨小莹却已经掏出手机打电话。   “小陈啊?是我。嗯,我不是要回去过年么?本来让大容帮忙撑一下……是啊,我知道她也忙,所以下午我带个姐妹过去……什么?哦,是学生,尽量白班吧……嗯,带去再说。”   挂掉电话,她竖起大拇指:“搞定,你下午跟我去一趟吧。别担心,那边人都不坏。”   事已至此,再说不去就太矫情也太冷淡了,海雅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没忍住问:“对了……是在哪里?”   杨小莹端了两盘饺子过来,非塞给她一盘,一面吃一面说:“乐来KTV,XX路那个,在闹市区。”   名字海雅听过,是个蛮有名的KTV,她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报纸上常说到的什么女大学生在KTV等娱乐场所做不正当职业的新闻,不过再一瞬间就被她压下去了。   先去看看,不行再说。海雅安慰自己。      下午两点,杨小莹带着海雅来到了乐来KTV。白天这里客人不多,各个工作人员看上去也挺悠闲。眼看杨小莹从一楼的保安招呼到二楼的酒水柜台服务生,态度老练自然,海雅不由一阵佩服,人家这就叫处世经验,就叫阅历,反观自己,在糖水里养了十九年,没人帮忙,被人骗了可能还会帮着倒数钱。      到四楼才找到杨小莹嘴里的小陈,貌似是个领班,刺猬似的头发,个头不高,看着倒也干练。见到海雅,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杨小莹笑:“来啦?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的火车。”杨小莹轻轻把海雅朝前推了一步,“我朋友,麻烦你多关照一下。”   海雅对他微笑了一下,点头:“你好,我叫祝海雅。”   小陈笑道:“大美女诶,只来顶班一个月,太可惜了。”   美女之类的称赞海雅从小就听得太多,一点反应也没有,随便笑笑,杨小莹倒是问:“这事儿成不?你给个明白话!”   小陈点头,连声说:“行啊行啊!是你推荐的,又是个美女,哪能不成?工作上的事你跟她仔细说说,就是……美女,在我们这边工作,你胆子要大一点哈。”   海雅还没品过来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杨小莹就带她走了:“我带她下去跟其他人认识一下,你今天是白班?”   小陈赶紧说:“六点下班!小杨,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   “回头再说。”杨小莹牵着海雅下楼。   海雅一边走一边看杨小莹在那边不自觉地微笑,于是问:“那个小陈是你男朋友?”   杨小莹脸有点红,摆摆手:“还不是!早着呢!”   看样子有希望成,海雅笑笑没说话。      杨小莹在KTV的工作类似接待,有客人来就带他们上楼,顺便端茶送水,有时候也会替一些酒水饮料厂商做推销,从中抽取利润。这工作对海雅来说倒没什么困难,就是刚开始两天在整个工作时间都要站着让她不适应,回家揉了好久的腿,和她起初联想的某“不正当职业”简直天壤之别。   但这种“不正当职业”还是存在的,海雅偶尔也会从同事的交谈里听出一些端倪,乐来KTV显然也有类似服务,托杨小莹的关照,这几天海雅都是白班,所以没亲眼见过。   至今她也没闹懂小陈那句“胆子要大”究竟指什么,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还有两三天就要过年,乐来KTV的正经客人流量开始递减,某些不怎么正经的客人倒是开始增多。那天同事大容请了病假,人手实在安排不过来,小陈只能有点歉意的联系海雅:“大容生病,安排不过来,海雅能上几天夜班吗?有加班费。”   海雅刚尝到“接触社会”的好处,没推辞,倒是小陈反而提醒几句:“可能会有几个不正经的客人,你别理,让老张出头。”   老张是专门的夜班领班,跟小陈还残留点书生气不同,他让海雅想到那天在网吧遇到的几个混混,身上有一种流气,海雅一向对他敬而远之。      夜班的时候,老张跑过来搭话:“咦,美女今天怎么上夜班了?”   这种人事安排,他一个领班怎么可能不晓得,海雅明知他是搭话,于是随便应付:“帮大容顶几天,她病了。”   老张索性凑近一点:“吃过饭没有?”   海雅皱皱眉头,正要避开,刚好这时来了一大帮客人,她立即迎上去:“欢迎光临乐来KTV!客人请到前台登记一下。”   这帮子人一看又是混混流氓,自从快要过年,此类客人就骤然增多。为首有个男人抬手就来搂腰,一面笑:“美女新来的啊?”   海雅急忙推他,好在老张过来帮忙:“兄弟,麻烦先登记一下。你们人多,开一个超大包间啊?”   几个混混黑下脸:“妈的关你X事!”      海雅见势不好,偷偷想打手机报警,前台一个女孩悄悄拉住她:“没用!别管,咱们这地儿有人保着的。”   说话间那群混混已经上楼了,开了顶楼的一个大厅,海雅揣了纸笔正打算跟上去,老张拽了她一把:“你别去!”说完招呼另外两个男服务生上去了,他回头对海雅咧嘴笑了笑:“妹子,不懂事!这种人你怎么上去?”   海雅蒙他两次照顾,赶紧诚心实意说谢谢,老张忙着打电话,没一会儿海雅瞅见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从暗处上了电梯,心下恍然,乖乖下楼继续当她的接待了。      过了10点,客人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海雅刚把一对情侣要的酒水单递给柜台,听见走廊那边一阵喧哗,几个服务生跑过去,就见老张跌跌撞撞从电梯里奔出,捂着嘴,手上全是血。   “那帮人果然来闹事的!”老张抽了几张卫生纸捂住嘴,说话都显得很艰难,“快!打电话给火哥!”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了几乎一晚上啊。。疯掉。。试试现在能不能更新…… ☆、四章   楼梯间闹哄哄,老张艰难地在电话里诉说有两个男服务生被扣在顶楼,对方十分嚣张,要跟可以管事的“谈谈”,否则不但揍人还要把这里都砸了。   海雅总算弄明白小陈干嘛说要她胆子大点,遇到这种事,胆子不大还真不行。      三楼几个服务生听说叫了火哥,又一个个悄悄下来看热闹。   海雅不太了解情况,收银的小平解释:“前段时间你还没来,快过年的时候这种人可多了,都想着敲点钱。上次是客人报的警,过半小时110才来,人都跑光了。遇这种事,火哥比110管用。”   刚老张也提到火哥,海雅有点好奇:“火哥是谁?”   小平笑:“来了你就知道。”      鉴于“火哥”二字充满了黑色江湖的味道,海雅一时间又开始浮想联翩,从古惑仔联想到无间道,火哥来的时候该不会是带一群穿黑西装的墨镜男吧?要不就是一群拿着棒球棍的牛仔男?      小平点点她:“海雅,2103的酒水要送过去了。”   海雅猛然回神,一面为自己贫乏的想象力而默哀,一面又觉得挺惭愧,一看她就没见过大场面,遇到事发呆乱想,看看其他同事,看完热闹都镇定自若回去继续工作,她得学着点。   送完酒水出门,忽听电梯那边“叮”一声响,门开后,一个穿着灰色外套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像是刚打完电话,正把手机合上。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愣。   这造型……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   棒球帽一愣之下继续朝她这边走过来,海雅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是客人?人家是不是打算跟她问路什么的?她转身走开不大好吧?      “又是你。”棒球帽停在她面前,足高了她一头有余,左耳上银饰微微摇晃,“在这里工作?”   海雅见着他的耳饰才骤然想起某日在网吧的可怕遭遇,差点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点点头,一开口,气就不自觉短三分:“对了……那天,还没谢谢你。”   他笑了下,没说话,朝酒水柜台走过去,小平惊呼:“火哥!”   海雅吓一跳,原来这人就是火哥?他那么年轻怎么就被叫“哥”了?黑色西服墨镜男呢?棒球棍的牛仔男呢?他一个人来这边?      小平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火哥似乎不急着走,反而坐下来喝酒,帽檐下耳坠晃来晃去。海雅不自觉要多看他几下,帽檐下他的侧面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戾气十足狰狞可怕,她看见一段挺直鼻梁,睫毛很长。      小平小心问:“火哥,上面情况怎么样?”   他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冷静,开口:“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牛皮是不是吹的太大?又不是玄幻小说,来一个厉害人物就把其他小喽啰给秒杀,顶楼那些混混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人,一人一拳他就半死了。   海雅总把这事往暴力血腥了去想。   及至到了一楼去接待客人,眼角余光瞅见先前那帮找茬的混混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KTV,海雅忍不住又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默哀,什么血腥暴力,她的层次跟人家比起来怎么就那么低呢?      火哥还在二楼酒水柜台那块坐着,一瓶啤酒已经喝完了,老张领着两个先前被扣在顶楼的服务生,正跟他道谢,火哥身边多了四五个看上去不像善类的男人,正在四下扫射观察,眼神一看就是戾气十足。   会不会是那什么火哥的手下?海雅满脑子乱想,这年头咱国内也有黑_社_会了?想到火哥振臂一呼,后面一群小弟挥舞着砖头钢条棒球棍之类的凶器蜂拥而出,她第三次唾弃自己无聊的想象力。      这次她带的客人是四个中年男人,前台给她指定的包间是2016,海雅走过去要推门,谁知推不动,里面居然被反锁了,她赶紧掏出钥匙。刚把门打开,就听里面一阵尖叫,地上丢着一条女人的长筒袜,沙发上男男女女不知几人,还有个女孩子正抢了外套朝身上穿。   海雅窘得手足无措,赶紧把门关上。      像乐来KTV这种比较有名的娱乐场所,一向是公_安重点关注的,KTV本身提供某项服务也不会在包间里,一旦突击检查,被查出来就是大事,这类喜欢自己带人乱来的客人一般KTV不会欢迎,非常少见,万万没想到今天就给她撞上了。      她一面朝后面那几个客人说抱歉,一面拿着通话器询问前台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清楚,忽然听2016又把门给打开了,一个光着上身满身酒气的男人走过来拽她头发:“你他妈不想活了?!”   海雅头皮一阵剧痛,然后天旋地转,脑袋狠狠撞在墙上,霎时就感觉耳朵里一阵嗡鸣,蒙蒙的,整个人都木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旁边有好些人在大叫:“打人了!报警报警!”   不过很快这些噪音又消失无声,海雅被一股大力拽起来,推了几步,她像个木人头似的顺着力道朝前走,老张在后面劝慰出来张望的客人们:“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啊!”      等客人们都被安抚进去,海雅才瞅见方才火哥身边两个不像善类的男人推开2016的门,再合上,反锁。她本能地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这时才觉得右边额角痛得厉害,另外,又有人轻轻推了她一下。   抬起头,就看见火哥左耳摇曳的银饰,刚才拉她一把的人,是他?      “哪边疼?”他问。   海雅脑子里蒙蒙的,捂住额头,声音也闷闷的:“我没事……”   他掰开她的手,看看额头:“破皮了。”   同事们一涌而上,询问的询问,安慰的安慰,叽叽喳喳闹成一团。海雅被他们簇拥到柜台后,这时方觉两脚发软,不由自主就瘫在椅子上。   老张送来一包创可贴,拍拍她肩膀:“今天先回去吧。”   他自己下巴上的血迹还没弄干净,也没说要先回去,海雅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柔弱无用,所以摇头:“我没事,真没事。”      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下伤口,火辣辣的痛终于让海雅蒙蒙的脑子清醒了些,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满脸水迹,简直狼狈的不能看。她赶紧用纸巾把伤口附近的水吸干,贴了张创可贴,好在头发生得多,创可贴可以用刘海挡去大半,她仔细把头发整理一下,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工作。   火哥似乎已经走了,2016的门开着,里面半个人影也没,不晓得到底怎么解决的。这些人跟电影里表现的也太不一样了,海雅一直以为他们是大叫大嚷拿着长刀砍人那种,没想到事情都解决得悄然无声。      接下来几个小时,海雅的状况却越来越差,刚才脑袋撞墙上,并不是破皮那么简单,她觉得眼前的东西好像都在晃,脚底像踩着棉花,想要努力让自己走得端正一点,却力不从心。   两点半的时候,老张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推下一楼:“快回家!好好休息去!”   她想再撑也实在撑不下去,只好沮丧地提包走人,觉得自己输给了懦弱似的。      凌晨两点半的冬夜冷得让人发抖,海雅又困又冷又累,挺着两条麻木的腿往前走,这种深夜已经没什么的士了,她只有一边走一边等待,空荡荡的大街,唯有昏黄路灯陪着她。   这样的凄清孤寂她并不陌生,以前有很多次,因为谭书林朝她发脾气,家人逼着她去谭家道歉,那时候的街道也是一样的宽广冷清。她去了,她又回来,一个人在路灯下来来回回的走,觉得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所见所闻都是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海雅的脚步忽然停下。   前面不远,停着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车,车旁靠一个年轻男人,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一点香烟的红光在指间闪烁,他在吸最后一口烟,浓厚的烟雾被风扯得丝丝缕缕,飘忽着碎开。地下被拉长的影子似乎都变得很淡,这样的场景,像是打了光影的恰到好处的一张相片,安静,深邃。   海雅停下的脚步又一次僵硬地重新迈开,车旁的男人也将香烟丢在脚下轻轻一踩。      “上车,我送你。”   他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晋江抽风,把页面抽成了“作者未上传任何文字”。据说晚上更新很容易这样,我决定以后还是早点更新= =这篇文一般来说都会是一日一更,有事的话就两日一更。对了,这文不V。 ☆、五章   如此深夜,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她,横空出世英俊深沉的他。      海雅暗咳一声,又停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的追求者太多,很清楚用什么姿态才能将那些狂蜂浪蝶击退。何况,眼前的人,说好听点他是黑道的,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个混混,中国哪里来的什么黑_社_会?对这种身份的人会有憧憬和向往的,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她则一向敬而远之。      所以她回绝得特清晰特干脆:“不用。”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海雅看着他被拉长的影子,默默设想会发生的一切可能,从而应对。      然后……然后海雅眼睁睁看着一男人从后面一路飞快跑来,殷切地朝他挥手:“火哥!麻烦你了!”   火哥点点头,问:“哪家医院?”   那男人说了什么,海雅已经没听见。      周围一下好安静好安静。   “……”她迷惘地看着火哥。   “……”火哥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啊啊啊啊啊!什么叫囧?什么叫无地自容?什么叫自作多情?!海雅尴尬得只想把头塞进雪堆里。      火哥跨上摩托车,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海雅缩着脑袋,像迷路的小白兔一样茫然无助,悔恨交加。   “早点回去。”他给面子地送她一句话。      海雅默默目送摩托车的尾灯越行越远,感觉整个身体此刻都飞上九霄云外,脑袋反而不疼了。她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打到了车,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上床睡觉,在梦中咬牙切齿,流下悔恨尴尬交织的眼泪。      不知道该不该托这桩囧事的福,第二天醒过来的海雅除了情绪低落一点,被撞的脑袋倒是没有半点异常了。      晚上上班的时候,趁着老张忙里偷闲去阳台抽烟,海雅到底没忍住过去问:“张先生,火哥他一般什么时候会来?”   她没法像杨小莹那样老练,对着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直呼“老张”,从小到大的家教也不允许她那么无礼,虽然老张对张先生三个字感觉非常不好,她也改不过来。   老张捏着烟屁股猛吸,朝她神色怪异地笑:“怎么?看上人家了?”   海雅急忙摇手,她、她只是希望这人别老来,因为她昨晚实在太丢人了……   “一个混混嘛,有人闹事,警察不给力,他就要来解决了。”老张狠狠把最后一口烟吸干,使劲踩两脚烟屁股,“不过苏炜混得好一点,是个混混头子。警察要给力,咱们也不至于仰仗他们。”   “苏炜?”一个陌生的名字。   “哦,你不知道他名字啊?”老张又点了一根烟,“他叫苏炜,火字旁的炜。”   海雅差点脱口而出“那他怎么不叫炜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刹住。      “他看上去不大啊。”海雅想起昨夜柜台前,他帽檐下的那张侧脸,眉目分明,五官端正,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要不说他是混混头子,打扮打扮冒充大学生也没问题。   老张笑叹:“你们这些年轻女孩,都信奉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再年轻,再好看,也不是个好东西。这种人嘛,你看看就算了,可别陷进去。”      其实她就想问问苏炜这人会不会经常来KTV,没想到居然惹出老张这番感慨,虽然明知他是为自己好,但她回答什么都不对劲,只好讪讪地下楼了。      或许是昨晚苏炜来镇过场子,今天一直到11点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麻烦。海雅在一楼大厅站得有点腿酸,忍不住去角落跺跺脚,再悄悄打个呵欠。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三四个年轻男女大声说笑着走进来,海雅敬业地迎上去:“欢迎光临乐来KTV……”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新来的两男两女客人里,谭书林赫然身处其中,胳膊还揽着一个漂亮女孩……不是上次在地下商业街的那个,显然短短几日他又换新女友了。   谭书林一看见她,表情简直千变万化。先是不可思议,眼睛瞪得溜圆,紧跟着像是警觉似的盯着她上下打量,发现她身上穿的是乐来KTV的制服,那表情又变成了滑稽和讥诮。      “靠!”他歪着脑袋笑,“你家已经穷到要你来这种地方工作了?”   海雅假装没听见,勉力维持笑容,声音清晰地再说一遍:“欢迎光临乐来KTV,客人请先去前台登记一下。”   谭书林瞅着她只是笑,他身边那个漂亮女孩悄悄拽拽他袖子:“她是谁?”   “哦,一个巴结我家……”   “客人请去前台登记一下。”海雅直接打断他的话,用手势示意他们朝前台走。   一行人里另外一个男生也说:“先去登记啦!”   海雅带着他们领了一个包间,再领上楼,谭书林看着她只是不可思议地笑,笑得她心神不宁。      记得上次妈妈给她电话,说沈阿姨因为生谭书林的气,所以停了他的零用钱,不过眼下看他大手大脚的模样,光最贵的啤酒就点了一打,想来沈阿姨也不过是一句气话,甚至只是说给妈妈他们听一下而已。仔细想想,她儿子在这件事上头根本就没什么错,又是一个人孤身在外求学,做妈妈的疼还来不及,怎可能把他逼到绝境?      谭书林好像专门跟她作对,全场就他们那个包间事情多,一会儿是开酒,一会儿是话筒出问题,海雅在外面简直站不了五分钟,陀螺似的一会儿被迫进去转一次。没一会儿那一打啤酒就被消灭掉,谭书林又叫了一打。      海雅把啤酒送进包间,谭书林正揽着那女孩,两人只用一个话筒,在唱《广岛之恋》,屋子里香烟酒气熏得人脑壳子疼,喝完的那些啤酒瓶就随便丢在地上,她弯腰把酒瓶收拾好,顺便替他们又开了四瓶啤酒。      一张百元大钞被丢在她手边,海雅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头,谭书林大约是醉了,满身酒气,脸冲着她笑,嘴对着话筒说:“服务得不错!小费!哈哈!”      海雅抿着唇,飞快捏起那张钱,一言不发地退出去。正巧老张经过,见着她立即说:“你刚不是问火哥吗?他……咦?妹子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海雅揉揉眼睛,笑:“没事,被包间里的烟熏了。”   老张拍拍她肩膀:“出去透会儿气吧,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海雅死死捏着那张钞票,虽然刚才被他显而易见的侮辱给气得红了眼,但现在细细想来,气愤之余,她又有些好笑。她已经摸索着自己走了很远的路,谭书林却还在原地不动,像个被宠坏的小孩,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对待任何他不喜欢的人。      两打啤酒下去,谭书林叫唤她的次数终于少了,海雅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忽然眼角余光瞅见对面男洗手间的门没关,里面有个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想了想,索性抱着胳膊在门口等,没过几分钟,谭书林就从里面出来了,海雅抬手一拦:“谭书林。”   他吓一跳,抬头看看门上的标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大吼:“靠!这里是男厕所啊!”   海雅不为所动,把他刚才给的一百元递过去:“钱还给你,我不要。”   他半醉地笑了:“你不是穷到来这边捞钱吗?我帮你一把,你应当感激我。”   “我不是捞钱,只是出来历练。”她忍耐地看着他,把钱举高,“钱也不是拿来给你乱丢的,拿走。”   谭书林哈哈大笑:“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海雅有点不耐烦:“我还要工作,拿走你的钱!”      谭书林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因为没被海雅用这种不耐烦的表情面对过,先愣了一下,紧跟着却开始恼羞成怒:“给你脸不要脸!什么历练?外面做家教什么的多着呢!你非要来这种娱乐场所历练?我不说你还得意了,谁知道你私地下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   海雅被他的口不择言惊怒了,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少乱说!”   谭书林哈哈笑起来:“怎么是乱说?我今晚就给你家打电话!哈哈!祝海雅在娱乐场所做不正当工作!哈哈!你等着!”   海雅只觉整个人在往深渊里掉落,眼看他要走,她没命地拦住:“谭书林!你不要乱说!”   乐来KTV背后提供的某项服务,家人稍稍动点手腕就能查到。她纵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架不住谭书林胡说,他添油加醋的本领她见识过。   他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走开!”   海雅固执地拦住不放。      真好笑,她为什么不能冷淡地甩手,告诉他随他去说?这种事说出来,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祝家虽然窘迫到要靠谭家资助,但也不至于让养女去沦落风尘赚钱,沈阿姨只会认为儿子又找借口说她坏话,笑笑不置一词。   她也知道这样不顾一切拦着他更傻,更蠢,更让他看不起她,可她居然不能。   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有高血压,奶奶年事已高,她不敢想象被谭书林胡说后,一向爱面子的他们会气成什么样。      “谭书林,谭书林。”她用尽所有力气拉住他,一遍一遍地说,“请你不要乱说!”   他冷哼:“什么乱说?!”   她咬住嘴唇,终于改口:“请你不要告诉我家人!”   他终于停下来,轻蔑而居高临下看着她:“凭什么我要帮你瞒着?”   她被逼得仿佛上了绝路,猛然抬头,眼睛通红的:“谭书林,我没有欠你什么……做人不能那么过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次信口胡说,我家人会被你气成什么样?!”   谭书林沉下脸:“你们死活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海雅眼里满是泪水,将那张一百元折叠得整整齐齐,送到他面前:“好,算我求你,谭书林,我求你不要乱说。你讨厌我家人,我可以不来烦你,但希望你尊重一下事实!不要凭着喜好去折磨人!”   谭书林不动了,站在那边垂头盯着她看。海雅固执地举着钱,一步不让。      两人僵持在那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突然有人碰了碰海雅:“……能让一下吗?”   海雅这才发觉自己正堵在男厕所门口,赶紧挪开:“不好意思……祝您……”   她情绪激动,把平常送走客人的话给顺出来了,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对劲,祝什么?祝您好好上厕所?祝您排泄愉快?话堵在喉咙里,她憋得脸色发绿。      那人没在意,忽然低头在她胸前的名牌上仔细看了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祝——海——雅。”   海雅愕然转头,就见苏炜绕过谭书林,进了洗手间,语气认真而且温和地问她:“祝小姐,我能关门吗?”   海雅这才发现自己就正面对着男洗手间,里面景色一目了然。   她被眼前这一会儿让她愤怒,一会儿又让她窘迫的情况逼得胸闷,把钱硬塞进谭书林口袋里,低声说:“……就这样吧。”   她转身走了。 ☆、六章   来KTV工作,虽然没干几天,但海雅还是自觉学了不少东西。   忙碌而充实的生活永远让人充满希望,可是眼下,她又一次不得不丢掉这个希望。      海雅下楼找了个角落给杨小莹打电话,委婉地提出不想继续做下去了,杨小莹倒没什么意见,只说:“有事就算了,等我回去再替你看看有没有家教之类的工作。”      明明是人家热心帮忙,最后却变成这种结果,海雅内疚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加上老张知道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更加感到尴尬与无所适从。说真的,自己做了几天就走,而且是在年前最忙的时候离开,人家会给什么好脸色才怪。      海雅无力解释其中复杂的内因,也不想解释,至少最后一天她得好好做到打烊,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个。      谭书林回去后没一会儿就走了,好像还在生闷气,一个人背着手走在最前,后面那漂亮姑娘一个劲拽他袖子,他也不理。   海雅远远避开他,她为自己不得不选择低声下气哀求他而愤怒,愤怒后,却只剩无力。      她跟谭书林不知不觉就闹到这种地步,他简直把她当死敌来看,一见面就想着法子叫她难受。她现在已经不再像高中那会儿,对他的敌意感到莫名和委屈,因为她多少已经能够理解其中的真实。      谭书林这个人,自尊心非常强,强到近乎自大,加上沈阿姨宠他,自小事事如意,所以特别接受不了被别人逼迫。      记得那个时候他们高中同校不同班,海雅成绩好,他成绩中游,沈阿姨为了表示对她的好感,时常反过来苛责谭书林,教育他:要多和海雅学学,你看她就从来不让别人操心。      爸爸妈妈很少拿她和别人比,通常都是夸她漂亮,懂事,成绩好,所以海雅那个时候不能懂得,一个还未成熟的孩子在遭到亲人对自己的否定,和对别人的肯定时,会呈现攻击状态,无关男女。      高中时候的谭书林活生生被沈阿姨折腾成了刺猬,那股愤懑无处发泄,只有折腾给海雅,对她几乎没好脸色,她每天放学找他一起回家,他就避开,有时候遇见了,态度也冷冷的。      十六岁的海雅不懂这些,她每天只琢磨为什么谭书林不喜欢自己,她长得不丑,追求的人海了去,每天放学都有人蹲校门口等她,谭书林自己身边也是漂亮女孩一个接一个换,可他怎么就不肯找她呢?      及至后来,海雅从爸妈的谈话中知道自家有跟谭家攀亲家的意图,沈阿姨因为喜欢海雅,似乎也默许,她高兴得好像白痴一样跑去找谭书林表白,谭书林的怒气值就在那个时候到达了顶点,从此没下来过。      过了很久她才明白,原来谭书林根本不相信她的喜欢,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为了钱接近他,加上沈阿姨或软或硬的逼迫,他那种刺猬性的攻击状态也越摆越厉害,已经快变成盲目打倒了。      是的,整件事情从本质上来说,他并没什么错,她也没什么错,十九岁的祝海雅已经可以理解。她只不过是被折磨够了,再怎么纯真的单恋也禁不住一次次被羞辱。      谭书林是个固执而且自大的人,喜欢的时候,觉得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一旦被这种性格刺伤变得清醒,才明白这些缺点多么可怕,而且他似乎越来越知道她的软肋在什么地方,她只有一避再避。      她可以预见两人最后的结局,要么谭书林抗争到底获得胜利,祝家死活跟他没关系;要么他最终屈服,两人最后成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祝家继续仰仗谭家。   这两种结局都令她绝望,她只有不去想,尽力维持目前微妙的平衡,他要怎么闹,都是他自己的事,她选择敬而远之,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就暂且过一天。      凌晨三点半,KTV打烊,同事们似乎都已经知道海雅不打算再干的事情,有人开玩笑:“海雅,以后要有同学朋友聚会,记得来捧场啊!”   老张脸色很不好看,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海雅唯有诺诺地笑,这事是她处理得不好,怪不得别人。      凌晨三点半的大街更加孤冷,一辆车也没有,全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她的雪地靴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回生二回熟,海雅熟练地拐过十字路口,刚转弯,就见对面不远处的路灯下,苏炜与他的摩托车静静矗立。今夜没有下雪,朦朦胧胧的灯光和月光笼罩着他,又是一张光影上佳的相片。      他……呃,他又在这里等人啊?      海雅疲惫地把衣领竖起来,寻个暗地加快脚步,试图不知不觉走过去。      车旁的男人忽然动了,将香烟丢在脚下轻轻一踩。   “上车,我送你。”   他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冷静,与昨夜全无区别。   海雅埋头使劲赶路,这次指不定又要从阴影里跳出某位路人甲,她决定装作没听见。   “祝海雅。”苏炜用一种缓慢的速度念她的名字,“我在等你。”      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   “……”海雅迷惘地看着他。   “……”苏炜默默无语地看着她。      路边松树上的积雪扑一声弹落,海雅如梦初醒,怀疑地前后左右看看,他刚才叫的是“祝海雅”吧?该不会是在叫什么和她很像的名字?比如朱海洋什么的……      “你……是和我说话?”海雅觉得自己有必要确定一下。   苏炜只说:“很晚了,过来,我送你。”      她那颗昨夜被伤害得无所适从的心脏终于稳稳落下,这种时候好像应该得意地暗笑两声:看吧,果然还是这么回事。被人追求才是她经常遇到的事,昨夜那种乌龙实在不该发生。      可是她又没心情笑,他出现得时机太巧,她对自我的厌恶已经到了一定程度。谭书林不放弃一切机会羞辱她,爸爸妈妈用恩情逼迫她,她试图找一条历练的路,却又被迫变成墙头草,到最后所有人都不高兴。   好累,累得想放弃一切,有一种隐藏的危险的情绪在暗处渐渐滋生,无法扼制,她似乎也不想扼制了。      “……嗯,麻烦你了。”   海雅听见自己清晰的说。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重型摩托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她被迫与身前那个近乎陌生的男人贴很近,他身上淡淡的烟味顺着头盔的缝隙飘进来,令人有一种醉酒般的迷蒙。   晕黄而连成一线的路灯,黑白的残雪,被热气模糊的头盔——真像一场梦,晕晕沉沉。   重型摩托车像一匹凶猛强劲的野兽,在身下咆哮着,狂奔着,把她带离那个噩梦般的现实,愈快愈好,景色越模糊越好,一切越陌生越好。身前的男人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种认知让她从恐惧里剥离出一丝兴奋来。      凌晨四点差五分,摩托车停在海雅家楼下。      海雅艰难地从车上跨下来,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微笑着向他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苏炜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一下。”   海雅疑惑地递过去,看着他飞快按下一组数字,很快他怀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没设任何音乐铃声,是最简单的“嘟嘟嘟”。   “我的号码。”他把手机还她,页面正停留在通讯录那一栏,苏炜两个字赫然在列,是他新建的。   “明天下午有没有空?”苏炜问得直截了当。      海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张的告诫:他再年轻,再好看,也不是个好东西,一个混混头子,你看看就算,别陷进去。   这些不用他说,她比谁都清楚。可是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说出口的话却是:“嗯,不用上班了,有空。”   他并没问怎么不上班了,只点点头:“五点我来接你。”      海雅静静听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消失在远方,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的,那么不真切。      你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是籍着他的追求,来减轻自我厌恶?还是单纯的疲惫了,只想找个陌生听众?      可她又不愿去想那么清楚,搭电梯上楼回家,开始一个深雪桔色的梦,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近来晋江的抽风已经无语了。看不到留言,或者读者根本留不了言,要么是打开文章界面给我显示“未上传任何文字”。听说是被攻击了?喵的,诅咒该死的黑客,一辈子吃饭都没盐! ☆、七章   海雅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照镜子,大概是在喜欢谭书林之后,整天琢磨到底怎么表情最漂亮,什么姿势最合适。谭书林跟她闹翻之后,她就很少再这么臭美。   现在,对着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她有点恍惚,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自己了。      小学的时候,有很多同学怀疑她是混血,或者有新疆人的血统。因为她皮肤比常人要白很多,鼻梁高,眼眶微凹,连头发颜色也很淡,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尤其明显。后来进入发育期,轮廓长开,才没有人再问她是不是新疆人。      她跟谭书林喜欢的女孩类型完全不同,他喜欢纯东方的,清纯黑发娇小,她却身材高挑,深深的双眼皮,漂亮是漂亮,却有股清冷的味道,不是那种容易亲近的外貌。      海雅用梳子将额发拨到一旁,快到后腰的长发丝丝缕缕挂在肩上,有着不是很明显的波浪弧度,妈妈不喜欢她把头发放下来,觉得小小年纪看上去太成熟太妩媚了,所以平时她都扎马尾。      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很想挑战一下曾经束缚自己的尺度,放下长发,换上高跟长筒靴,象牙白风衣里穿的是大人们都不喜欢的短裙。打量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海雅感到阿Q似的胜利快感。      五点整,苏炜的电话来了,海雅挎上包,最后看一眼镜子,里面的女孩脸上还写着一种叫“犹豫”的表情,她假装没看到,关门下楼。      苏炜倚在黑色摩托车旁,今天没戴他的棒球帽,左耳的银饰也拿下来了,看上去就像个清清爽爽的大学生,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人会是混混头子。   他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时不时低声说点什么,或许只有脸上偶尔掠过的一丝深沉才让人知道他绝不是单纯的学生。      海雅慢慢朝他走过去,像是发觉了她,他回头,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勾出一抹笑,冲淡了方才略显凌厉的表情。      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已经知道意思。      海雅一直走到他身旁,就见他飞快挂了电话,按下关机键。   “你有事要忙?”她问。   苏炜摇头,抬手在她肩头轻揽一下,又低头看看她的裙子,第二次笑了:“今天我会小心驾驶。”      海雅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居然一时忘了他骑的摩托车,短裙确实不怎么雅观。她斜着坐上后座,苏炜解下宽厚的羊毛围巾,弯腰盖在她膝盖上,其实她裙子里穿的是很厚的打底裤,不怕走光,她知道他是怕摩托车开起来冷风乱窜,她会冷。      “谢谢。”海雅低声道谢。   苏炜表情变得很柔和:“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海雅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半天只憋出两个字:“……随便。”      虽然从小到大追求者不断,但货真价实的约会她还是头一次,这方面她完全是个菜鸟。      原本她的构思是用自然的态度跟苏炜说:谢谢你帮了我两次忙,今天我来请客。然后带他去狠嘬一顿美食,最后再用非常自然非常平淡的语气告诉他:苏炜,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我很开心,我们很适合做朋友——这样又合理又委婉地放纵一下自己,顺便拒绝他的追求。      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子已经有点晕了,仿佛又回到昨夜那个恍如梦境的状态。      ……算了,待会儿再找机会说吧。海雅安慰自己。      重型摩托车再一次呼啸,这次却行得格外温柔,冰凉的风软软地扑打在脸上,海雅抓紧苏炜的衣服,满脑子只是想黑道人士一般去哪里吃饭?豪华奢侈的五星级饭店?亲民自由的路边小摊?乌烟瘴气的地下迪吧?      直到苏炜把她带进一家不大不小,很整洁也很温馨的餐厅时,海雅已经对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无力了。      “这家的杭州菜很地道。”苏炜领她进了一个双人包间,将菜单递给她,“你应当喜欢南方菜吧?”   海雅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她还以为自己的普通话很标准呢。      海雅点了两个菜,又把菜单还给他。苏炜似乎是常来这家餐厅,对菜单很熟悉,很快又点了几道菜,侍者问:“先生要酒水吗?我们餐厅的红酒很受欢迎。”   海雅一听“酒”字不由警觉,苏炜却摇头:“不要酒,来两杯热玉米汁。”她的心又安稳落回去,今天真委屈了她的心脏,一路起起落落就没停过。      热热的玉米汁很快就端来,海雅小心喝了一口,口感浓郁香甜,暖暖的热气也渐渐缓解她的紧张僵硬。      “你在N大读书?”苏炜习惯性掏烟,不过手伸到一半又放回去,转而端起杯子,抬眼问她。   海雅又开始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能猜出是南方人也算了,怎么连她还在读书,甚至在哪个大学都知道?   “你一看就是个学生,”他想了想,笑得很温和,“至于在N大,是我猜的,因为你住那附近。”      海雅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人与自己确实不处于一个世界,无论是看人的眼光,还是深刻的阅历,他都比自己强太多太多。只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混混们特有的那种戾气和流气呢?      她有点好奇,开口想问一些他的事,可是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名言: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感到好奇的时候,就证明她离陷落不远了。她立即把嘴给闭上,强迫自己杀死一切好奇心。      苏炜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只是态度随和地给她介绍这家餐厅的特色,转而再说说附近街上有什么有趣的店铺。      海雅本来以为他会大谈特谈自己走黑道的光辉事迹,比如几岁就跟着某大哥混,手拿长刀万夫莫当立下汗马功劳之类的,谁知道他一个字也不提,她的注意力反而被他话里有趣的内容转移走,早把紧张忘到天边了。      这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愉快,海雅喝下最后一勺甜汤,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苏炜将自己面前未动的水晶虾饺推到她面前,笑问:“还能再加油把它们消灭么?”   海雅苦笑着摇手:“不行了!我好撑,还是你加油吧。”   他不推辞,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包括被她挖了一勺就没再动过的龙井虾仁。      “那天在KTV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气氛最融洽的时候,苏炜突然问了这个问题,海雅轻松的笑容立即消失,嘴里有点泛苦。   她摇头:“不是,他只是……嗯,只是个熟人吧。”      海雅突然有点心虚,自己想要籍着他的追求来逃避现实,那点儿卑鄙的无聊的心思仿佛被人赤_裸_裸地看穿。      这个人,会不会一开始就知道?      她勉强说:“你都看到了啊?”   苏炜不动声色:“他还小,不懂事。”   海雅浅浅一笑:“说得好像你很老一样。”      他但笑不语,很快又转换话题:“吃饱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消食?”      海雅想起他刚才说的这条街上的那些有趣店铺,立即有了兴趣,连连点头。苏炜叫了侍者来买单,海雅急忙找自己的钱包,谁知侍者动作出奇的快,还没等她把钱包找出来,这边账单已经打印好了。      “诶,这速度也太快了,我连钱包还没拿出来。”   海雅目瞪口呆,她还打算潇洒付钱呢。说到底,这场约会应当是她占据主导,不该是他。   苏炜声音温和:“以后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中国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黑社会了,我又不想写台言那种黑社会,文里所有有关黑道的事情,都是做了一定艺术加工。至于男主为什么不开BMW保时捷之类……汗,因为我对这些名车不太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万一写得漏洞百出那得多囧啊~何况男主不是企业家,不是高干子弟,总觉得他开名车怪怪的。可是让他开个QQ什么的,好像更怪……噗,所以还是摩托车吧。 ☆、八章      那真是一次愉快的约会,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九点前苏炜把海雅送回小区楼下,周围建筑物的灯光都亮着,像另一端遥远星球传来的一点星火,现实的世界统统远离而去——多么美妙的夜晚!海雅有一种苟且偷_欢后虚脱的愉悦,对未来的一秒种都不情愿去考虑。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      海雅将那条又长又厚的羊毛围巾叠得整整齐齐,递过去:“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苏炜。”   微妙的惴惴不安和愧疚,还有些依依不舍,可是,必须要停止。      苏炜接过围巾,轻轻一抖,兜在她肩头。   “你还要走一段路吧?”他声音平静,“晚上风大。”      海雅尴尬地拽着围巾上的流苏,确实,她家在小区最里面那栋,还得走10分钟。她只是不想让一个陌生男人知道自己具体住哪里,果然,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她后退了两步,不自然地盯着自己脚尖,低声说:“那……我回去了。谢谢你。”      围巾上残留一星半点的烟味,不能说好闻,海雅把长发从围巾里拨出来,慢慢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苏炜正点了一根烟,棒球帽回到了他头上,一点香烟的红光让他侧面看上去模模糊糊。      “祝海雅。”他突然开口,“早点回家,不要受凉。”   她仿佛又要被拉进那个深雪桔色的梦里,情不自禁说:“明天大年三十……嗯,祝你新年快乐。”   苏炜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海雅转身加快脚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在想,黑道人士是怎么过年的?像电影里那样拜关公?团伙里大家乐呵呵地聚一聚,总结一下过去一年究竟收了多少保护费?苏炜应当也有家庭吧?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让儿子成了个混混头子?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一个字也不提呢?      她满脑子都是好奇与疑问,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念头,忍不住第二次回头看,摩托车已经不在原地,苏炜走了。      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起来,是有新短信的提示。海雅急忙把手机从口袋里翻出,苏炜的信息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字:   “晚安。”   海雅选择回复,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却什么也没写,默然将手机合上。      大年三十一早,妈妈就打来电话关心情况,嘱咐她别忘了给沈阿姨还有谭书林拜年,海雅小心听她语气,不像是知道自己在外打工的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谭书林总算有点良心,没在老人家面前信口胡说。      她翻出手机的通讯录,盯着谭书林的名字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发了条祝新年快乐的短信,没管他回没回复,忙着去厨房做饭了。      天快黑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零零星星放起了鞭炮,海雅吃完饭看了一会儿春晚,只觉无聊的很,索性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联线上网看小说。      突然玄关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海雅吓一跳,抱着枕头惊疑不定地偷偷探头往,却见杨小莹提着行李进来了,正蹲玄关换鞋。      海雅惊讶极了,急忙过去帮她搬行李,一面问:“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今天……大年三十啊!”      杨小莹好像没什么精神,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勉强笑:“在家里呆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回来,趁着年假打工,还能多赚点加班费。”   说罢又塞了一只真空包装的油淋鹅给海雅:“我家那边的特产,你尝尝。”      海雅见她用额发盖住的左眼上青紫交错,脸颊那里似乎肿了起来,还有几道指甲刮出来的疤,急忙拉住她:“小莹!你脸上怎么了?”   杨小莹用手捂住:“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这种伤怎么可能是撞的?手指印还在上面,青青紫紫,分明是被人打了,而且似乎是过了好几天的样子,可她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说,海雅也不好多问,只得去房里拿了酒精棉花之类的东西过来:“至少要消个毒吧?”      杨小莹摇头:“不用,一路站票回来,累死我了。海雅你忙你的别管我,我去洗澡睡觉。”      海雅无奈地看着她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关上门,她对杨小莹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说,她们彼此对各自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      起初招租是因为海雅觉得一个人住太冷清,杨小莹和她一个系,人也爽快好相处,就放心让她过来租房了。虽然大家一起住了有半年,平时聊天也是说学校里的事,开开心心,但要说什么知心好朋友,却实在是算不上。      她站了半天,外面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这才发觉已经11点多了,想起要给沈阿姨他们拜年,赶紧回头找手机,收件箱里居然多了几十封短信,都是同学发来的新年贺词。      她一时也顾不得看,先给爸妈打电话,然后是奶奶,沈阿姨,其他熟识的长辈们,一圈年拜下来,她简直口干舌燥,杨小莹已经洗好澡回房,门是关着的。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海雅在犹豫。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海雅的手机铃声设置成梁静茹的歌,骤然响起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由着它响了十几秒才急忙抓起,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苏炜的名字。      她定定神,立即奔进卧室把门关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喂?”按下接听键,她发觉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苏炜那带着奇异冷静的声音就回旋在耳边:“新年快乐。”   海雅试图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嗯,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说完又觉得这祝福好像有点不对劲,苏炜身份特殊,祝他发财好像就是诅咒很多人破财似的,她急忙把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给扶正,加一句:“……身体健康。”   他声音温和:“谢谢。”      海雅不知怎么接口,只好没话找话:“你吃过了吗?年夜饭……呃,那个,年夜饭好吃吗?”   苏炜笑了:“你想问什么?”      海雅羞愧地垂下头,她只是好奇黑道人物的年夜饭是怎么吃的,是不是在五星级豪华酒店包个大厅,然后按名次什么排列座位,小喽啰忙着给老大敬酒,老大之间忙着互相较劲……之类的。   可他什么也没回答。      “早点睡,晚安。”他与她道别。      合上电话,海雅发了半天的呆,目光无意识地四下扫射,最终定在沙发上那条羊毛围巾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她疲惫地揉揉额角,得找个时间还他围巾,把还未来得及发展的一切赶紧结束掉。      杨小莹那边有点动静传来,似乎是开门了,海雅赶紧出去,见她是去厨房往冰箱里放东西,于是小心地问:“小莹,你、你想吃点什么吗?”   杨小莹对她笑了笑:“我不饿。去睡了,晚安啊。”      她还是太不成熟,杨小莹的态度明显是希望她装作什么也没发觉,一切如常,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过问的事情。   海雅只好真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想起手机收件箱里还有几十封短信没看,海雅一封封随意浏览,大多是同学发过来的新年贺词,突然谭书林的名字出现在发件人那一栏,原来他回复她的短信了?真是少见,以前她给他发短信,发十封他能回一封就谢天谢地了。      打开一看,谭书林的短信一没祝福二没鼓励,唯有嚣张霸道两行字:“祝海雅,你又来烦我!”      ……发个祝福短信就叫烦?本来还指望他在外地上大学能学会一点人情世故,没想到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海雅直接把短信删除,洗澡睡觉。      感觉是没睡几个小时,手机铃声把她从梦乡里拽了出来。海雅迷迷糊糊地接通,就听谭书林在一片噪杂声中大叫:“祝海雅!XX路16号红方夜总会!马上过来!”      她看了一眼闹钟,才四点,天还没亮,于是睡意迷蒙地拒绝:“我在睡觉……”   “祝海雅!”谭书林叫得更响,“……打赌!……过来!”   他那边噪音实在太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海雅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接回绝:“我要睡觉,你找别人。”   说罢直接关机了。      这种情况她高中那会儿好像遇过一次,他们一群男孩子凑一起玩幼稚的游戏,比谁的女朋友最听话一叫就到,谭书林就拿她来充数,因为只有海雅是真的一叫就到。她那天兴冲冲地跑过去,在街上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等到谭书林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他特得意,指着她对自己兄弟说:看到了没?两个小时!我赢了啊!      这种无心又残忍的游戏,也只有不懂事的男孩子能做出来。      事隔两年了,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海雅翻个身,很快再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QQ两个字母在留言里面居然也被口了……口口果然无处不在…… ☆、九章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多,杨小莹不在家,留了张字条说去工作了,可能要夜里四五点才回。   在海雅印象里,杨小莹几乎就没有一天休息过,但凡有点空闲都是用来打工赚钱。记得有次学生会搞什么晚会,大家喝高了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人问到杨小莹:“说出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钱!”   众人都笑,是说人呢,她怎么说钱?   杨小莹似乎也是喝多了,笑得高深莫测:“人?我从来不相信人和人的感情,这世上只有钱是最真的。”      海雅一直以为她是说着玩,现在才隐隐约约察觉她真不是玩笑,年也不在家过,脸上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忘工作赚钱,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孩子。      大年初一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海雅换了件衣服出门逛街。   杨小莹曾对她一个人逛街的行为表示不解:“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多冷清啊!至少找个人陪你嘛!”   其实她早就习惯一个人做各种事了,从小到大她的同性朋友都很少,女孩子们虽然不排斥她,但也不爱亲近她,加上奶奶他们总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以前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慢慢失去联络。   现在上了大学,她不住校,上课下课身边动辄跟着几个追求者,除了杨小莹,还真没和几个女生好好说过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她已经习惯了。      大年初一,商场里人流量居然比预想的还要大,海雅在二楼女装层随便挑选衣服,家人在零用钱上从来没有亏欠过,加上这次打过来的压岁钱,足够她挥霍几十件新衣服了。   她看中一件新上市的春装,娇嫩的黄颜色,下面配马裤或短裙都很合适,去更衣室换了一下,出来看效果,营业员小姐满口夸赞:“小姐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最衬你了!”      妈妈以前笑话她是商店营业员最喜欢的顾客类型,一不还价,二不挑剔,三付钱爽快,看中一件衣服,只要试穿觉得不错,二话不说就买,老家那边认识的某专柜小姐,见着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正叫营业员开单子,忽然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姐,这件衣服还有S号的吗?”   海雅好奇回头,就见一个娇小靓丽的女孩指着她身上那件春装发问,而她胳膊里挽着的男孩子……居然是谭书林。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再一次狭路相逢。      他一见着海雅,立即又竖起满身刺,凌晨被她拒绝导致输掉赌注的新仇一并涌上心头,他用杀人似的眼神瞪她。      海雅微不可闻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进更衣室先把衣服换好,出来的时候,谭书林身边那女孩子似乎已经拿了衣服进另一间换了,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神色冷冷的。      “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居然挂我电话!”   海雅只觉好笑:“凌晨四点你叫我出门?”   她拿着开好的单子,试图绕过他去收银台交钱,谭书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气冲天:“我管你!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她更好笑:“我要睡觉,有人来骚扰,为什么不能挂?”   难道在他意识里,只有他能挂她电话,把她当做狗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成熟也要有个度。      他好像气得不行,脸都扭曲了,手上使着劲,就是不让她走。   海雅挣了一下,有点急了:“谭书林,大庭广众,你闹什么?”   “是我要问你他妈闹什么!”他恨不得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提起来一通甩,“祝海雅你很好!真他妈好!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海雅沉下脸:“谭书林,你不要总是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我不讲理?”他怒了,“好!我今天就跟你妈说你在KTV打工的事!叫你看看什么是不讲理!”      海雅也被激怒了,这个人就是喜欢看她被逼到绝境的无助和哀求,把她逼得不像个人,他似乎就开心了。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好啊!你去说!没凭没据的谁会相信你?你去说吧!”      她早预料会有这一天,才不得不离开乐来KTV,真好笑,她昨天怎么会以为这人还有点良心,他根本已经不讲理到蛮横了。      对面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谭书林带来的那个女孩穿着跟刚才海雅一样的嫩黄春装,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问:“……书林,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谭书林看也不看,怒吼:“他妈的丑疯了!滚!”   女孩子被他吓到,顿时双眼盈满了委屈不解的泪水。谭书林甩手就走,再也没回头。   面对这个女孩疑问茫然的眼神,海雅无话可说,逛街的兴致此刻荡然无存,把单子还给营业员,也走了。      新年第一天,乘兴而出,败兴而归,家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海雅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在朝下陷。      有个冲动,想再次逃往那陌生的深雪桔色的梦境,那里的一切多么美好,与现实完全无关,像发生在遥远的陌生星球上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是在把苏炜当做毒品,痛苦的时候品尝了寻求解脱,这种行为简直像犯罪一样。可是,罪恶感居然与喜悦并存,陌生的刺激令她流连忘返,仿佛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叛逆不道的自己存在。她恐惧,她又兴奋,她依依不舍。      脸庞陷入一片温暖的柔软中,鼻前是零星的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烟味。   她知道,那是苏炜的围巾。   围巾很宽,也很长,可以把她整个人裹住再绕一圈。      多么庆幸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杨小莹不在,爸爸妈妈不在,谭书林不在,沈阿姨也不在。她像个拽着自己头发妄图飞离地球的人,解脱不了,这里是唯一远离喧嚣的大海。      海雅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是因为手机的短信铃声,茫然从沙发上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裹着苏炜的围巾就这么睡了。   海雅甩甩发晕的脑袋,打开手机,上面显示谭书林给她发了一条彩信。      这人又要来找麻烦?海雅不耐地皱紧眉头,发泄似的打开彩信,里面附了一张照片,光线很暗,拍得模模糊糊,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她自己。      海雅浑身肌肉瞬间就僵硬了。      照片里,她穿着乐来KTV的制服,正弯腰拿开瓶器开啤酒瓶盖子,照片角度选得非常刁钻,起码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没记得有人给她拍照。      谭书林在后面附了一段话:“证据是吧?我给你!祝海雅,你死定了!”   海雅猛然起身,撞翻了桌上的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世上最体贴的就是存稿箱了…… ☆、十章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钥匙没带,外套没穿,甚至脚上还套着拖鞋。   她一遍一遍给谭书林打电话,他就是不接,她也只有一遍一遍听着他设置的彩铃,坐在出租车上浑身发冷,手脚止不住地打颤。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怕家人觉得丢脸?还是怕他们对自己失望?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做个好女儿,听话,乖巧,柔顺,恨不得自己没有一丝缺点,这样爸妈就不会为收养她而感到后悔。虽然这件事很少会被提起,可它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墙,一旦行错半步,她才能感觉到那堵墙的高大和冰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糖水罐子是用一种很虚幻的东西,以微妙的平衡构架而成。      现在,谭书林要打碎这一切,他要把她往绝境逼。      出租车停在某高级生活小区外,海雅顾不得拿找钱,推开车门撒腿狂奔。   其实她一直知道谭书林的住址,妈妈早就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想来。再也没想到,最终跑来找他,会是这样的原因。      谭书林住在三楼,海雅用尽所有力气踹门,厉声高叫:“谭书林!谭书林!”   门很快被打开,谭书林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像是惊愕她为什么会找来这里,眼睛瞪得溜圆,不过很快又变成了得逞的得意,还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来了,”他盯着海雅,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阿姨要不要和海雅说话?”   海雅只觉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沉下去了,脸色瞬间惨白。   谭书林把手机递过来,他甚至在笑:“祝海雅,你妈叫你听电话。”      海雅慢慢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妈妈。”      妈妈的语气非常严厉:“雅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叫你和书林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为的就是要你多照顾他一点。你怎么大过年的到处乱跑,把书林一个人丢下不管?他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你这些天是不是有事在忙,人影都不见一个!你到底在忙什么?是不是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      旋转的乌云顷刻间消散,快的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谭书林,他正抱着胳膊冷笑,得意洋洋。   海雅感到一阵骤然放松的眩晕,不由自主蹲了下去,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妈……我、我最近迷上玩电脑游戏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柔和:“雅雅,你要懂事,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你爸爸这次跟谭叔去澳门,在赌场输了50万,要不是谭叔帮忙,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你爸靠不住,妈妈能靠的人只有你了。难得书林最近主动找你,你就忘了以前他对你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好好相处,妈妈和沈阿姨商量好了,等你们一毕业就先订婚,然后两人一起去英国留学……”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海雅已经记不清了,挂掉电话,她木然盯着谭书林的手机发呆,直到他在身后叫她:“祝海雅,这是给你个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海雅慢慢起身,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眼前的男孩子身高腿长,面容清爽俊俏,从高一到大一,神情永远是那么自大,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她突然感到迷惘,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自己忍辱负重?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至少薛平贵还会为了她换素衣过三关,而谭书林究竟为她做过什么?从十五岁开始,他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耻辱。心情好了给她一些好脸色,心情不好立即翻脸,他的心理年龄仿佛永远只有十岁,她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度过一生吗?      爸爸的公司一直在亏损,不得不指望谭家的资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澳门赌钱?他们是不是觉得反正将来一切重担都丢给她了,把她送给谭家,从此就高枕无忧?   她想起上大学的临行前一夜,奶奶对她说:海雅,你不要忘了自己衣食无忧活到现在,都是你父母的恩情,做人要懂得知恩。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她整个人已经在往泥泞里陷,他们每个人都还伸出手使劲把她朝下拽。靠谁拯救?谭书林吗?      谭书林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亮给她看:“祝海雅,你下次再和我作对,我就真的发给你爸妈看。”      他想她哭,想她脸上那种木然冷淡的表情变作惊恐,或者变回以前那个卑微又可怜可恨的小东西,用绝对服从的感恩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感到茫然与无措。      “谭书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突然有点挫败的恼火,皱起眉头:“你先给我道歉。”   “是吗?那就对不起了。”她回答的很被动,“还有什么吗?”      谭书林骤然感到一阵无趣,手里捏着她那张罪大恶极的照片也不再有重要证据的快感。他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偷拍这张照片,为什么一直没删了,为什么在被她气得不行的时候又要拿出来吓唬她。   仿佛只是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想让她难受一下,他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如今这种结果,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没弄清自己到底要个什么结果。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发觉她连外套也没穿,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头发凌乱,脚上甚至套着拖鞋。她就这样狂奔而来的吗?      谭书林把门打开一点,故作嫌弃:“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好像提过想来参观?他就破例忍让一回。   海雅摇摇头,转身下楼:“没事我回去了。”      这种结果实在令人提不起劲,谭书林再次提醒她:“祝海雅!下次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把照片发给你爸妈!”      她停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神色很冷淡:“谭书林,当初为了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而发怒的人是谁?叫我不要烦他的人是谁?我遵守了诺言,你呢?”      他僵在门口,神情恼怒尴尬并存。      海雅捏紧手机:“你记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的。”      谭书林僵硬地看着她下楼走远,事实与他曾预想的愉悦心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没来由地一阵怒火,奋力摔上门,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最后一击似的。      海雅在寒风中走了很久,直到两只脚都冻麻木了,才想起自己没穿外套,刚才因为情绪激动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风一吹,冷得她浑身发抖。      这条街她来过,上次谭书林给她送年货就是约的这边。   另外,她和苏炜第一次见面,是在街角那家网吧。      海雅下意识地朝街角望去,网吧的广告灯已经亮起来了,门口没有苏炜标志性的那辆重型摩托。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好笑,怎么会以为他一定守着这个地方?何况,他就是在,那又怎么样?这种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他。      好在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M记,海雅进去坐了快半小时才渐渐缓过劲来。摸摸口袋,身上只有三毛钱了,方才因为急着去找谭书林,出租车司机的找钱她也没拿,这点钱连坐地铁都不够,何况就是回去了也进不了家门,她没带钥匙。      幸好手机电量充足,她打电话给杨小莹,连打了四五遍,话筒里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难道她关机了?海雅无可奈何,这会儿才开始后悔不该把当初那个保姆辞退,爸妈特意给她在N城找了个保姆,后来她要和杨小莹合住,怕被人打小报告,就找个由头把她辞了。如果她还在,至少能给自己送钥匙。      只好翻出乐来KTV那帮同事的电话,看看时间,六点半,老张应当已经上班了。   她定定神,按下拨号键,老张很快就接通:“喂?是海雅吗?什么事?”   他声音很急,可能因为大年初一客人非常多,忙不过来。海雅急忙道歉:“对不起,张先生,我只想找一下杨小莹,她手机打不通。”   老张有点奇怪:“杨小莹?今天没有她的班啊!明天才有呢!她可能在其他地方打工吧,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问问小陈?”      谁知小陈的手机也是不在服务区,难不成他俩约会约到服务区外了?      怎么会这样?海雅颓然合上手机,无力地趴下去。      她又冷又饿,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难道要回谭书林那里,问他借钱?   不,身体里有个声音决然地拒绝她,她宁可在M记里将就着趴一夜,也不愿再找他。      M记里暖风习习,海雅趴着趴着居然真的睡着了,直到一只手把她推醒,有人在头顶低声唤她:“祝海雅,祝海雅?怎么睡在这里?”      她迷迷糊糊抬头,就见苏炜抱着一只装了汉堡可乐的纸袋,低头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印象里,谭书林这种男孩子貌似只有小学初中会出现,到高中大家都不玩这套了,上大学的时候都开始学怎么绅士了。失败啊~这娃的人生太失败了~ ☆、十一章      海雅一下坐直身体,睡意全无,下意识摸摸头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狼狈得不像样。      “呃,好巧啊……”她干笑。   苏炜递来一只手机:“你的手机。”   海雅一愣,急忙接过,翻开一看,还真是她的。她记得自己一直捏在手里的,怎么会跑苏炜那里了?      他好像并不急着走,反而坐在对面,看着她,说:“下面有个孩子不懂事,拿了你手机,要他和你道歉么?”   道歉?海雅瞬间又想到了第一次在网吧遇见苏炜的情形,几个混混异口同声给她道歉,那场景又滑稽又诡异。她赶紧摇手:“不用不用……麻烦你了。”   是她自己想得不周全,捏着手机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简直像在说欢迎小偷光临一样。      看看时间,快9点了,海雅试着又给杨小莹和小陈拨电话,对面依然提示不在服务区,她只好颓然合上手机。      苏炜不说话,海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周遭仿佛一下子就变安静了,只有M记里播放的拜年歌在循环,一派喜庆气氛。      对面突然推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杯可乐外加几只汉堡,海雅不解地看着他,苏炜说:“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海雅犹豫着拿出一只汉堡,剥开包装纸小小咬了一口,半天才说:“我……我出来没带钥匙,室友电话也打不通。”      感觉苏炜在对面打量自己,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外套没穿,脚上甚至套的还是拖鞋,在M记里睡觉不说,手机还被人顺走了——怎么看怎么狼狈。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落魄的一面,可偏偏每次都让他遇见。      苏炜看看手表:“快9点了,她应当已经回去了吧?”   海雅苦笑:“她忙着打工,留了字条说夜里四五点才能回来。”   苏炜皱了皱眉头,伸手从纸袋里掏出可乐汉堡,飞快吃完两只,起身拍拍她肩膀:“走,我送你去附近的宾馆。”   海雅捧着可乐,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可是……我没带身份证……”      最近N城因为办什么国际性会议,严打很厉害,住旅馆非本人的身份证不行,就连要上楼探望旅客,也得把身份证押在前台。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反正是24小时营业,等室友下班就没事了。”她故意说的很轻松。      肩头突然一重,苏炜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淡淡的烟味顷刻间再次把她笼罩。      他说:“你跟我来。”      海雅吞下最后一口汉堡,跟着他出门,夜间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冻得一哆嗦,刚巧见他的招牌摩托车停在街角,她急忙把外套拉链拉好,衣服袖子又长又宽,几乎耷拉在膝盖那边,冷风顺着宽大的缝隙钻进来,她抱紧胳膊,把衣服紧紧拢在身上,抬脚就往摩托车那边走。      苏炜拉住她,指着街对面:“这边。”      呃,不骑摩托车吗?海雅犹豫着随他走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要怎么安置自己,难道是带她去他家?这怎么可以?她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妥,几乎想拒绝他的帮助,再回到M记里趴着。      可是,这又有什么?心里突然冒出另一个声音,她一直努力做乖女儿,好孩子,体贴臣服的准未婚妻,换来的是什么?在这里拒绝他,重回那个懦弱隐忍的自己,就是人生的成功了?      她像是一只牵线的木偶,每一步怎么走,每一句话怎么说,早已有人为她规划得整整齐齐,在人生的大舞台上,不容许出一丝差错。可她有了自己的意识,是痛苦地继续演出,还是挣断拉线,从台子上跳下去?      桔色的路灯映在路边积雪上,泛出奇异而冰冷的暖色调,海雅静静看着苏炜的背影,外套给了她,他里面穿着黑色的套头毛衣,背影料峭,白色的雾气从他脸旁翻卷而过。像是觉得她走得慢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深邃的黑眼珠,神态柔和。      她突然又很想依赖这个立在对岸华灯下的男人,她已经累得动也不想动,就这样把她带走,去另一个深雪桔色的、全然陌生的世界。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叛逆过,牵了线的木偶悄然跨出轨道一步,陌生而恐惧的刺激,令人愉悦。      她已经走向他了。      “苏炜,我们去哪里?”她问。   刚好迎面开来一辆的士,苏炜招手拦下,打开车门:“去我家。”      海雅有一种将要做坏事的快感,车窗外路灯一盏盏飞驰而过,车厢里暖气十足,她像是坐在云里,音响里放的曲子从天外传来,不知名的男歌手唱着:「你可不可以爱爱我,这个夜这个城这样无助的人,难道不值得你一问?」      朦朦胧胧,仿若梦境。      苏炜的住处与她家几乎隔着一个城市的对角线,她住东北,他在西南,那里是N城刚开发的新地皮,新建了许多生活小区,一批批已经有许多人搬进来,此时天还不算太晚,又是大年初一,小区的草坪上到处是放鞭炮的人,很是热闹。      海雅四处乱看,不知踩中个什么,“啪”一声巨响,吓得她一跳,旁边立即有几个顽童哈哈大笑,转身跑得没影了。      “没事吧?”苏炜抬手揽住她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几步,“走路不要发呆。”      不习惯男人的亲近,海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好像发觉了,打开单元防盗门就将她放开,按下电梯的按钮。      “祝海雅,”苏炜抬头看着电梯门上不停跳动的楼层数,慢条斯理地开口,“别怕,我不会吃人。”   海雅尴尬地笑了笑:“不、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问:“好奇什么?”   海雅忸怩地盯着自己脚尖,喃喃:“我以为会是别墅豪宅什么的……”      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都是住豪宅,甚至拥有整个庭院,当然,她也知道苏炜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老大,可看到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小区,还是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苏炜又笑了,忽然抬手,将她黏在睫毛上的一根长发捻下,声音低沉:“别乱想。”      电梯停在十七楼,苏炜掏出钥匙开门,海雅感到突如其来的、梦醒般的紧张,仿佛踏进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似的,她故作自然开玩笑:“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吧?”      他再一次轻轻地笑,推开门,说:“有秘密,等你来挖掘。”      灯光乍泻,一室明亮,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室一厅,客厅是平整的木质地板,沙发茶几那里铺着羊毛地毯,并不是电视里那种崭新的仿佛没用过的家具,反而是半旧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虽然其余房间的门都关着,但依然能随处看出他生活过的痕迹,比如茶几上散落的打火机,烟缸里没清理干净的烟头,电视柜上还堆着几团M记外带的纸袋。      空气里有淡淡的苏炜的味道。      海雅换了毛拖鞋,慢吞吞走进去,为了掩饰紧张,故意四处打量,见电视柜上还放着一张打开的CD盒,就拿起来看,歌手是她没听过名字的一个外国乐队。      苏炜已经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从抽屉里翻出新毛巾还有吹风机,一并放在茶几上,说:“我去买牙刷,你随便坐。”   她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才没提洗澡两个字,当即红着脸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忍不住加了一句:“那个……嗯,早点回来。”      关上浴室的门,海雅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特地探头看看,好像苏炜还没回,她安心地拿了吹风机吹头发。屋子里开着暖风空调,她穿着单薄的毛衣居然也热得一身汗,鼻子上一粒粒小汗珠,脸红得像喝醉酒。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苏炜还没回来的迹象,海雅捏着手机不停打开合上,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他,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只白色环保袋,上面还贴着张便签纸。拿起来一看,是苏炜写给她的留言:      「牙刷和买来的鱼片粥在袋子里,吃的时候记得放微波炉热一下。开着门的房间有床,你就睡那里。明早走的时候关门就好。」      原来他已经回来过了,还给她买了吃的。      海雅翻开环保袋,里面果然有一盒鱼片粥,因为屋子里很暖,粥居然还是滚烫的。她一面小口吃,一面又想笑,也不知是笑自己的紧张,还是笑他为了她一夜不归,抑或者,是笑心底那个叛逆的自己,隐隐约约的失落。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      床很大,被子枕头上全是苏炜的味道,他是这屋子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有他的味道。她在这味道中辗转反侧,心底有一种微微的醺然,仿佛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跌落那个舞台,短暂的空挡,跌落的快乐。      在这里,她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人讨论为什么最近腹黑如此流行,我觉得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一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过随着流行趋势的发展,这种“坏”也渐渐变得精致,分类众多。男人也喜欢坏女人,大概“坏”这种因素拥有别样的魅力吧。顺带一提,在我个人认识里,苏炜这样的不能算腹黑。哎,腹黑嘛,比如薄樱鬼里的冲田总司啊,凤囚凰里的容止啊……他们才是腹黑的说~ ☆、十二章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海雅翻个身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早上9点多了。她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此刻还觉得浑身酸软,睡意充足,被窝里又那么暖和,实在不想起来,索性闭上眼继续睡。      及至发觉说话的声音是个男人,海雅陡然一惊,猛地想起自己是在苏炜家,立即翻身下床穿衣服。      苏炜已经回来了?她对着镜子把睡凌乱的头发飞快整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出去好不好。他是带人来家里了?在谈事情?      门没关,海雅偷偷探个头朝外张望,苏炜正站在客厅窗前讲电话,手里捏着一只香烟,青烟袅袅。      他语气非常不好,冰冷,甚至隐含怒意,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面。      “我这里没有人渣。”他说,“他不是我这边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声音非常响,一阵乱吵,紧跟着似乎把电话掐了。苏炜深深吸了一口烟,在烟缸里掐灭烟头,似是思索片刻,复又拨了个号码,等了很久对方才接通,他开口,声音已经趋于平静,听不出一丝破绽:“城叔,是我,最近手气如何?”      后面的话海雅再也没听,她默默坐回床上,开始发呆。      现在想来,她对苏炜这个人,其实是一点也不了解的,所见所闻,唯有那一点桔色光影中的温柔侧面,仿佛他就应当是那么温柔,那么成熟,顶着个混混头子的身份,却做着最好的绅士所做的一切。      她似乎发觉了他从未展露的另一面,也是她并未真正深想过的一面。      隐藏在这座城市暗处的庞大脉络,他参与其中,内里有多少她不知道也不了解的黑暗与手段——从他方才的情绪转换已经能看出端倪,这样的苏炜是陌生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为什么要在黑道混?为什么只身一人在这座城市闯荡?家人呢?朋友呢?      他居然一个字也没对她说过。      客厅里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海雅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装睡,还是干干脆脆地出去现身。犹豫只有刹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脱了外套重新钻进被窝里做熟睡状。      无论如何,叫人发现自己在偷听,实在不怎么愉快。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很快又走远,海雅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等着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浑浑噩噩地接通,杨小莹有点惊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海雅!你没事吧?老张刚和我说你昨晚一直找我,可我手机没电了,刚才充好。我回家发现你人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海雅揉揉眼睛,睡意迷蒙地解释:“没什么……我昨天出门忘带钥匙了……”   杨小莹惊愕:“一夜未归?那你住哪儿的?”   海雅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扯谎:“我、我找了家旅馆睡了一夜,还没起来呢。”   杨小莹失笑:“有地方住就好。我马上要去上班,钥匙就放在门口踏脚垫下面,你回来直接能开门。今晚我还是不回去,不用等我了。”      直到挂掉电话,海雅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杨小莹是不是昨天晚上也没回家?今晚还是不回去,她睡哪儿?      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海雅觉得自己不能在别人家继续这么睡下去,赶紧起床洗脸刷牙。出门悄悄看了一圈,屋子里似乎没有人,苏炜已经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回头看看茶几上,苏炜再没留什么字条,上面摊着一些M记外带的纸袋,估计是他早上吃完扔那儿的。      海雅把茶几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用过的毛巾也用热水烫洗一番,顺便把窗台上那个已经被插成刺猬的烟灰缸刷得一尘不染——其实根本不必做这些,苏炜肯定不会介意,可她还是做了,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一切忙完,海雅捏着笔,认认真真给他留字条:   「谢谢你,苏炜。外套和围巾我下次一定洗干净了还你。」   一定要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这样写好像太冷淡了。她用笔涂掉,重写:   「谢谢你好心的帮助,我很感激。衣服和围巾下次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怎么又觉得像客套话,海雅咬着笔头发了半天呆,添了一句:「PS:衣服口袋里有200元,下次也一起还你。」   加了一句反而更加生分,海雅索性放弃了,把便签纸揉成一团丢垃圾桶里,穿上他宽大的外套,下楼打车。      回到家的时候,杨小莹果然已经不在了,先前被她撞翻的那只茶杯也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在茶杯架上。海雅在沙发上干坐片刻,不知为什么,觉得闷得慌。      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否则空落落晾在这里,只会让她感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她不想每次见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面对的是泪水还是责难。更不想被或软或硬地逼迫着,一次次去找谭书林自取其辱。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自己在路灯下反复徘徊,无处可去的绝望,也忘不了昨天发疯狂奔的愤怒。      她已经累了。      摊开报纸,海雅再一次认认真真地阅读招聘启示,她不好意思去找杨小莹,人家上次帮了她,结果中途她甩手不干,虽然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看法的。      报纸上的招聘大多需要工作经验,海雅看了半天,终于从里面选出一条,位于市中心的某主题咖啡馆招聘服务生,要求25岁以下,工作经验不限,欢迎在校大学生兼职,英语专业尤佳。      她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听说她是N大的学生,似乎很感兴趣,约了下午3点在咖啡馆面谈。      时间还很充足,海雅仔细把长发打理一下,甚至化了一个淡妆,再换上新买的驼色大衣,前后左右看看确定没问题,这才打点精神出门应聘了。      咖啡馆的经理年纪不大,30多岁的样子,看到她第一眼就有点发愣,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拍板把她留下,一面还回头和员工开玩笑:“看看,咱们店里以后就有一道标志性的美丽风景线了。”      别的事倒也算了,海雅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数遍别人夸她漂亮,早就麻木,根本没反应,这份麻木在经理眼里成了淡定,本来想开口邀她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也没好意思说。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巧,海雅刚谈定工作离开咖啡馆,杨小莹的电话又来了:      “海雅,你不是说想找个做家教的工作吗?我有个本地朋友,她亲戚家的女儿今年初二,成绩很差,家人都快急疯了。我记得你高考成绩不错的吧?要不要试试看?薪水按星期结。”      海雅本想说自己已经找到工作了,可杨小莹一次次帮自己,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白忙,于是立即答应下来:“好啊,没问题。谢谢你,小莹。”      杨小莹笑:“客气啥?对了,那家人是想让你辅导英语。我先提醒你一句啊,那孩子脑袋简直像颗石头,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认真。”      像石头?什么意思?      海雅一头雾水,先去书店买了一套初中生的英语测试卷,自己认认真真温习了一下语法,隔天晚上信心百倍地往那人家去了。      然后,她瞬间就体会了杨小莹说的脑袋像石头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何止是成绩差,她对英语语法简直可谓一窍不通,不知道课到底怎么上的,连进行时跟完成时都搞不懂,给她讲,前面听了,后面又忘,听课还不专心,动不动就拉她头发,问:“小老师,你头发颜色真好看,在哪里染的?还有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水?”      这孩子好像满脑子只有怎么打扮自己,小小年纪就穿了三四个耳洞,眉毛刮得和缝衣针一样细,努力把自己塑造得非常风情非常时尚。      海雅叹了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小悦,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吗?现在进行时,要在动词后面加ing,你又忘了?”      她像没听见,还问:“小老师,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海雅想了想,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再研究这个,现在要专心学习。”      小悦分外不屑一顾,切了一声:“真老土。”      海雅不禁泪流满面。      回去的时候杨小莹又给她电话,还有点幸灾乐祸:“见识到了吧?”   海雅有气无力:“她自己不想学,就是请爱因斯坦也没用。”      现在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在想什么,她一点也摸不透。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只想着怎么拿年级第一,让爸爸妈妈为她感到骄傲。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她做得再好,也不如这个胡来的小姑娘来的恣意幸福,因为她在被父母深深的爱着,哪怕胡来,哪怕叛逆,依然有人不离不弃爱着她。      她像羡慕谭书林一样羡慕这些任性的孩子。      一晚上被那小姑娘折腾得不轻,海雅回家匆匆洗把脸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手机短信铃声叮叮当当的响,她以为是杨小莹,随便翻开看了一下,瞬间又被屏幕上两个字吸引住目光——苏炜。      昨天一整天他都没任何消息,害她有些不安,打开短信,里面是很简洁的几个字:“烟缸很干净,谢谢。”   海雅回复一个笑脸,转而又想到那尊插得好似刺猬的烟缸,考虑很久,又加了一句:“不要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发完还有点后悔,好像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也没立场这么说。   可他回复得很快:“好。”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为这段简短又亲密的短信,有点欲罢不能,还有点忐忑不安。      情不自禁再回复:“晚安,苏炜。”      过了一会儿,短信声轻轻响起,声音像梦一样,他写:“晚安,海雅。”      海雅心跳陡然加快,此时再无睡意,索性起身寻找他的外套。      外套左边口袋里装着上次花剩下的一百来块钱,右边口袋里装了一盒苏烟,还有一支金色的打火机。   发了半天呆,她慢慢把那盒苏烟拿出来,抽出一根,放在鼻前轻轻闻。   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她说不上来,不愿去想这问题。      刺鼻的烟草味令人沉迷,她甚至也不愿去想他的身份,他为什么会追求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渴望被人爱。      他是她的毒品,她似乎开始上瘾。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体贴的存稿箱……明天可能更,可能不更,看看吧。如果更的话,时间在中午12点45,那时候如果没更新,大家就后天再来吧。 ☆、十三章      “小悦,像get,sit这样的动词,加ing的时候,要双写结尾的辅音字母。”      海雅指着卷子上的错误,苦口婆心地一遍遍解释。她给这孩子做了一个多礼拜的家教,总算把她教得知道怎么用现在进行时了,不过问题总是接踵而至,现在她又陷入动词后面怎么加ing的怪圈里无法自拔。      小悦很愤怒:“我们中国人干嘛要学洋鬼子的语言!还要考试!还要评分!”   海雅擦了一把汗,无奈干笑:“我们先不研究这个高深问题,来,你看我怎么给动词加ing……”      讲课的时候,小悦十有□是在走神,眼下她不知又看到海雅身上什么东西,两眼放光凑过来,捏起她的袖子,连声说:“小老师!你身上这件衣服我在XX杂志封面上看过!是真品吧?是不是很贵?好漂亮!”      海雅低头看看,身上穿的是从橱子里随便翻出的一件套头衫,她买衣服从来没想过多少钱的事,XX杂志是什么杂志她也没听过。她现在只是对这孩子的不专心感到气馁,每次都这样,石头人也会被气得跳起来。      她张嘴想说点重话,可是见到小悦艳羡的目光,突然灵光一动,笑着说:“小悦,你想买好看的衣服就要自己努力赚钱,学习成绩不好,找不到工作,到时候什么好看的衣服也没有。”   小悦切一声:“我让爸妈帮我买。”   海雅笑:“你考试不及格,他们也会帮你买?”   小悦咬着嘴唇一脸憋气,俨然被说中要害。海雅摊开试卷,又说:“你要是下次英语测验能考70分以上,我就和你妈妈说,给你大大的奖励。”   小悦特不屑:“拜托小老师,你这套好老土!”      海雅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不过小悦好像真的有点听进去,一面拿笔抄单词,一面咕哝:“不就是70分嘛,有什么了不起……”      今天的英语辅导罕见地获得了效果,起码卷子上的题错误比以前少很多,海雅终于有了一丝成就感,说不定她意外地适合老师这个职业。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了,海雅正蹲玄关那里换鞋子,忽然身后有人招呼:“海雅回来啦?”   她吓一跳,回头看,果然是杨小莹,她正盘腿坐沙发上吃草莓,冲自己笑。      “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海雅脱下外套,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接过一粒草莓塞嘴里,还问:“这个天的草莓能吃吗?”   “十几块一斤呢,温室里的。”      杨小莹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脸上简直泛着光,眉梢眼角和蘸了蜜糖一样。海雅认识她半年多以来,就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更不要说在冬天吃草莓,平常叫她买个梨都舍不得,今天是怎么了?      “今天没打工吗?”海雅看着厨房池子里泡的碗筷,明显她在家混了一天,自己白天忙着在咖啡馆打工,晚上又要给小悦做家教,居然现在才知道。   杨小莹甜蜜地嗯了一声:“小陈说女孩子总上夜班不好,我就把乐来的工作辞了。”   海雅又吓一跳,叫杨小莹不打工简直比登天还难,小陈怎么做到的?      “对了,海雅……”杨小莹吞吞吐吐,有点为难,“我、我可能下个月要搬出去,不好意思啊,应当提前一段时间和你说的。”   海雅惊愕:“搬回宿舍吗?”   杨小莹脸红:“不是啦……呃,就是小陈他……”      海雅终于反应过来,杨小莹不是什么反常,而是进入恋爱甜蜜期了。她不由自主想起曾经那个满面风霜,一心只要赚钱的孤独女孩,现在的她,和那时候真不可同日而语。      海雅真心为她高兴:“好啊,现在说也不迟。那下个月的租金你就别交了,我把押金还你。”   她起身拿钱包,杨小莹一把将她拽得坐回去:“你急什么?不是跟你说钱的事。”      她隐隐约约有点心虚,出神想了一会儿,才说:“海雅,我家是个小地方,小城市,挺保守的。你说……嗯,我这样才上大学就、就和别人住一起,会不会不太好?其实我也挺烦心这事的,还没真正决定。”      想来杨小莹虽然朋友多,人脉广,但在这种事情上可以谈心的人大概寥寥无几,只有问海雅。      海雅愣了半天,问她?她怎么会知道。N大里异性同居的学生也有,但并不多,像外面社会广传什么大学生乱来的新闻,大多是假的,就整个社会风气而言,学生异性同居并不值得提倡。可是,人家甜甜蜜蜜谈恋爱,难道她要煞风景地说一句“不行,最好不要同居”?      海雅考虑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这个……要看你自己怎么想的。最好不要一时冲动,但也别太多疑。”      杨小莹叹了一口气,喃喃:“我累了,不想每天再为赚学费赚生活费忙得里外不是人。海雅,我从高一开始就偷偷打工了,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我一个人苦出来的,不然我连这个城市都来不了。我没有什么家人能指望,我爸那个样子……奶奶就那么点退休金。我一个人撑到现在,真是累了。”      海雅对她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一起住了半年,只奇怪为什么她从不往家里打电话,家里人似乎也从不联系她。想想她大年三十一个人买了站票回N城,脸上又那个样子,海雅隐隐有点了解了。      “我没什么人可以靠,只能靠钱。”杨小莹苦笑,“现在有了小陈,我觉得过去那个只靠钱的自己像个蠢货。可是指不定以后我又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蠢货。你说,做人怎么那么难。”      海雅一时有感,不由默然。      “算了,不说这些,你明天早上还要打工吧?早点睡。”杨小莹拍拍她,提着草莓篮子回自己屋了。      海雅洗完澡再出来,已经11点多,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一个多星期以来,苏炜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给她发短信道晚安,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看到他的短信,她才能安心睡着。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短信,海雅满怀期待打开,发件人却显示谭书林的名字,她反射性地一个哆嗦,整颗心都往下沉了一瞬。      他来找她,又为了什么事?      海雅皱起眉,忍耐着打开信箱,谭书林的短信啰里啰嗦一长串:「祝海雅,你妈说你的卡有点问题,钱打不到上面,下学期你的生活费就先汇到我这里,让我帮忙转交。我不会用网银,你只有自己来取。我妈还给你寄了点东西,你明天下午四点记得在XX大街2路车站等我。」      卡有问题?海雅眉头皱得更深,她生活费用的是子母卡,根本不需要划账。   妈妈肯定又是故意的。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飞快回复:「明天有事,你有空就去XX路的空中花园咖啡馆一趟,把东西带着,没空就再说。」      她不想再一个人在寒风里茕茕孑立,等他一两个小时,那根本是浪费生命。      发完信,她把收件箱里每一封邮件都仔细看一遍,今晚,苏炜没有与她道晚安,已经11点半了。      海雅抱膝盖靠在床头,手机就放脚边,盯着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短信铃声终于叮叮当当响起,海雅猛然回神,再次满怀期待打开,依然是谭书林,他回复:「小样儿胆子越来越大了嘛!」      靠!海雅狠狠把手机摔床上,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甚至还有点委屈。为什么今天他没有短信?是出事了?遇到黑帮火拼?手机没电?手机掉了?忙忘了?她一项一项设想可能性,捡起手机一遍遍把他的名字从通讯录里调出来,手指在拨号键上犹豫不决。      她以什么立场打给他?打过去问什么?“你为什么不给我道晚安”吗?这理由太荒谬可笑了。      她像个犯了毒瘾的人,找不到毒品,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遍遍看着他的名字,苏炜苏炜苏炜……好像这样就能饮鸩止渴。      你完蛋了。心里有个声音冷冷的说。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着,想再见他一面。可是见了以后,又能做什么呢?      有一些问题她甚至想都不愿想——会被未来的自己嘲笑是蠢货?那就笑吧!活在现在的祝海雅已经中毒了,单薄柔软的外壳已经快要破碎,那个她不认识的自己,蠢蠢欲动。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了起来,熟悉的短信铃声,海雅屏住呼吸,慢慢打开,苏炜告诉她:「突然遇到一些事,迟了。好梦,海雅。」      海雅笑了起来,眼眶里一阵发热。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下按键,她回复:「我想见你,苏炜。」      她清楚听见身后的绳子被拽断的清脆声音,越过刻满虚伪与利益花纹的舞台,木偶在跌落。      静默了五分钟,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海雅飞快接通,苏炜柔和的声音熨帖在耳边:“海雅。”      她感到一种极致的恐惧,还有一种极致的喜悦,两相交错,她瑟瑟发抖。      她没有说话,他也不说话,静默的话筒里,只有淡淡的吐息回响。      海雅把手机贴在耳边,慢慢躺下去,像是找到一个依靠,在他的呼吸声中渐渐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得了一种一打开word就会人事不省的病。。。 ☆、十四章      第二天海雅起来,杨小莹已经做好了早饭,笑吟吟地喊她来吃,她脸上那种如梦似幻的表情似乎收敛了不少,估计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海雅,我昨晚考虑了一下,还是先继续住着。”杨小莹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粥,一面说,“你说的对,这事不能冲动,我不能把之前努力的一切都丢掉。”   海雅笑了笑:“你自己决定就好。”      说真的,她在心底偶尔会希望成为如此坚强冷静的女性,能在充满激情与甜蜜的热恋初期不被冲昏头脑,不轻易做下任何不理智的决定,她就是佩服这样的杨小莹。      “过几天就开学了,虽说不上夜班,但还是得找个下午4点后的工作,对了,你那个家教也得改改时间吧?开学了哪有精力每天做辅导?”   海雅点点头:“昨天就说好了,以后一周补习两次。你要不要到我现在打工的地方来试试?这家咖啡馆生意挺好的,工作也不辛苦,同事有好几个都是其他大学的在读生。”      她总觉得在乐来KTV那件事上欠了杨小莹的人情,必须得还给她。      杨小莹二话不说换了衣服,跟她一起坐地铁去空中花园咖啡馆,巧的是因为快开学,店里有两个服务生不能继续做了,经理很爽快地要了杨小莹。一般来说都是叫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再来上班,不过杨小莹能说会道,没几句就和店里同事混熟,当时就借了套制服穿着,像模像样地给客人送菜单。      “这姑娘不错啊。”经理空闲的时候总爱跑来跟海雅套近乎,今天的话题变成了杨小莹,“是你朋友吧?比你能干。”      一般女孩子遇到经理这种话,总是要给点反应的,要么微笑肯定,要么玩笑似的否定一下,彼此的距离会拉近一些,接下来也有话题。经理满心期待地看着她,海雅只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笑,接着就去门口迎接客人了。      还是这么淡定!经理挫败得泪流满面。      午休吃饭的时候,杨小莹偷偷说:“海雅,那个经理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啊?老跟在你屁股后面转。”   海雅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不理他过几天就好了。”      美女虽然有很多人追,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爱热脸贴冷屁股,追几天对方一点机会也不给的话,基本都会放弃。      杨小莹笑:“你也不能一辈子不理,既然出来做事,就是要学怎么做人。现在咱们是大一新生,找不到好公司实习,回头要开始实习,更恶心的事都有,应付不好的话,人家给你穿小鞋。”      “只单纯不理会,也会被陷害?”海雅在这方面确实没经验,虚心请教。      杨小莹撇嘴:“有些男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他不一定要设局陷害你,在上司面前说说你闲话,给你散布点不利消息什么的,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海雅顿时陷入沉思,其实她还有个弱势,就是同性_关系没办法处好,要是在办公室里,男女都针对自己,这局面确实挺可怕。      “那怎么做啊?”她连饭也没胃口吃了,连声问。      杨小莹笑得狡猾狡猾:“简单,正经找个男朋友呗!”      海雅不由好气好笑,说半天还以为她给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结果弄这么一出。   她正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喊:“祝海雅,有人找你,快过来。”      海雅疑惑地用面纸擦擦嘴,隔着橱窗一看,就见谭书林手里挽着个漂亮女孩,旁边还有个很面生的年轻男人,三人站在店门口有说有笑。      又是他。      海雅一百万分不愿出去,这会儿才想起昨天谭书林好像是有给她发过短信说钱和东西的事,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会纡尊降贵跑来这里一趟。      “什么人?不想见?我陪你吧。”   杨小莹挽着她出店门,被外面那个男俊女俏的组合晃得花眼,确实,这么养眼的情侣真不多见。      “你又换地方打工了?”   谭书林今天没喝酒,所以没说胡话,而且心情似乎特别好,脸上甚至带着笑。   海雅僵硬地点点头,指指杨小莹,介绍:“这是我朋友,杨小莹。小莹,这是我……我的邻居,谭书林。”      谭书林自小到大从来都是把非美女的姑娘当做空气的,他看也不看杨小莹,只朝马路对面的银行指了一下:“去银行吧,带着卡么?把钱转给你。”      海雅又点点头。      谭书林今天带的姑娘是个生面孔,不像是他以前特别喜爱的黑发娇小类型,这姑娘个头很高,大_波浪卷发,窄窄的皮裙包裹臀部,身材性_感,虽然浓妆艳抹,但美女就是淡妆浓妆都很美的,走路上人人回头看。      而谭书林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些不一样,海雅记得以前他身边虽然从来不缺女孩子,但他很少会和她们有说有笑,更谈不上体贴,而眼下这姑娘被风把头发吹乱了,他居然会微笑着替她理理头发,顺便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动作自然,显然不是故意做出来的。      才短短一个多礼拜,他就遇到真命天女了?不论真伪,海雅心底都松了一口气,方才僵硬的脚步也渐渐变得流畅,到了银行门口,本来以为会直奔ATM区,没想到他们走正门去了柜台。      谭书林先没搭理她俩,只和身旁那个陌生年轻人说:“老维,启动资金要多少?”   老维低头想了想:“既然小谭有心,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前期资金先5万吧,晚上我们列个合同,后期的钱再慢慢说。”      前期资金?5万?海雅暗暗生疑,不过没等她问,谭书林自己就得意洋洋过来说了:“你等着,等我把这个店弄好了,下次来我这边打工,不用去那些低档地方。”      虽然谭书林有自己的存款,谭家更不缺这点儿钱,可海雅还是觉得怪怪的。仔细看看那个叫老维的男人,面相老实,但谈吐举止都显得轻浮,海雅在乐来打工那几天,也算见识了一番,心里对这男人的第一感觉就很不好。听谭书林的口气,貌似还是什么档次不低的店,前期只要5万?      她仔细想想,拽了拽谭书林的袖子,低声说:“你要搞什么店?沈阿姨他们知道吗?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谭书林似乎对她的问题很反感,皱起眉头:“关你什么事啊?”   海雅立即松开手,确实不关她的事,她又无聊了。      谭书林又说:“这点钱还要和我妈说?我又不是小孩!”      看样子他是因为找了个真正的心上人,有心变得成熟些,所以想私下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看,意向是好的,不过问题很大。      海雅又看看老维,索性闭嘴装哑巴。      “老维是我女人的亲哥哥,他不能信任,难道你能信任啊?”谭书林突然又笑了,“哦,你嫉妒了吧?”      “没有没有。”海雅急忙摆手撇清关系,“你们天生一对,很好很好。”      谭书林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划了5万给对方,两人又说了几句,老维先走了。杨小莹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海雅,你这个邻居一看就是毛头小子,屁事不懂,这次肯定要被人骗,你还是提醒他一下吧。”      海雅摇头:“说了他不听。”      反正他素来大手大脚,不把钱当钱,给他吃个教训也好。      “祝海雅,过来划账。”谭书林在柜台那边冲她招呼。      海雅拿着转好帐的卡,忽然又想起沈阿姨说给她寄东西的,在谭书林手上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只好问:“阿姨的东西呢?”      谭书林笑笑:“就是一些吃的,太多了没法带,你又不缺零食。”      海雅点点头,挽着杨小莹走了,没走几步,隐约听见谭书林女朋友跟他调笑:“……青涩,肯定还是个处……”      杨小莹摇头:“这都什么人啊!他倒是有心学好,可惜太幼稚!一点看人眼光都没有。”      让他吃点亏也好,海雅难得恶毒地想,最好吃亏吃得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得知谭书林很有可能会被骗,海雅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好了,她为自己恶毒的心肠默哀了一下,随即对经理的搭讪也不再爱理不理,下午打工时很是说了一些话,虽然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但还是让经理燃起了希望之火,下班的时候更是亲口提出邀约:“海雅晚上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      海雅犹豫着不知怎么拒绝,回头见杨小莹冲自己做鬼脸,她于是笑了笑,扯谎:“不好意思啊,我晚上要和男朋友看电影。”      经理瞬间凋谢了,说的也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男朋友?      有男朋友是假,要给小悦做英语辅导是真,这是本周最后一次给她做家教,开学后只能一周去两次,这孩子本来就没学习主动性,上次还是被她戳到重点才提起精神,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教半天,人家测验还是不及格,那也太失败了。      海雅这次特意提前半小时过去,继续用漂亮衣服和化妆品来诱惑小悦学习。不得不说,因材施教是个高明的法子,今天给她做卷子,错误已经非常少了。这孩子并不是什么石头脑袋,她只不过没兴趣学而已,一旦有了动力,她学得相当快。      9点整海雅家教完毕,小悦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小声问:“小老师,如果我英语测验考到70分以上,我妈真的会帮我买XXX的衣服吗?”      海雅点头:“一定!你要是能考到80分以上,连我也有礼物给你。”      小悦欢呼着跑了,她妈妈笑说:“请了好多家教,她和你最投缘。看样子是要换换法子教她,谢谢你了,祝老师。”      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中大奖?考试第一?找到上佳的工作?      对海雅来说,这样得到别人的认同与肯定,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就已经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事情了。哦,还要加上——亲眼看到一向自高自大的谭书林被人骗。      她几乎是一路笑着回去的,嘴就没合拢过,惹得地铁上人人注目,及至进了小区,脚步也仿佛是踩在云里,刺骨寒风吹得人轻飘飘的。      “海雅。”   黑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忽然出声唤她。      海雅猛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转头,就见旁边花坛前停着一辆重型摩托车,苏炜靠在花坛上,指间香烟的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她想起昨晚自己发的短信:「我想见你,苏炜。」      所以,他真的来了?      她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忽然一停,紧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甚至撞得胸骨发疼,眼眶一阵发热。      调转方向,她慢慢走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对后期细节和情节发展进行细微修补,有点慢,不过一定维持两日一更。PS:下章上吻戏会不会太早?再PS:这次修改只是改口口,大_波浪卷发居然也能口口了。。。。噗再再PS:这次是修改真命天子四次,改成真命天女…… ☆、十五章      远处的灯光像潮湿朦胧的雾气,万籁俱寂,唯有她的脚步,仿佛走在琴弦之上。      会不会是一场梦?      海雅停在花坛前,开口说话,声音不由自主在颤抖:“……你等了很久?”      苏炜掐灭香烟,摇摇头:“饿不饿?”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皮,从地铁里出来的时候,她买过一杯奶茶,可是如果说不饿,好像他就会马上走掉似的,一个冲动,她大声说:“饿!饿死了……”声音到后来变得很是心虚。      他低头轻轻笑了一声,从花坛边站起,走到她面前,忽然抬手替她把衣领竖起,拉链拉到最高处。      “上车,带你去吃东西。”      他的手指很暖,却泛着一股碘酒的味道,海雅低头细看,他却已经转身把摩托车推了过来,她的心又开始狂跳,有碘酒就证明他受伤了,难不成昨天晚上真有黑帮火拼?他受的是刀伤?枪伤?有没有警察介入?      海雅对自己胡思乱想的本事感到很无奈,一路忐忑不安地行了约有10分钟,摩托车停在一家人满为患的大排档门前。这会儿已经快10点了,一般餐厅早已关门,这家大排档生意依然火爆,暖而潮湿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菜单是简陋的一张A4纸,海雅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为难地看了半天,苏炜终于开口介绍:“这家的炒粉和烤翅不错。”      炒粉她绝对没本事吃完,只点了两只烤翅,一杯紫芋汁,见苏炜和服务生点单,她就盯着他的右手,手背上果然是贴了一块纱布,看不见血迹,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你快开学了吧?”苏炜要了一壶开水,一面烫洗面前的碗筷,一面随口说,“不要再打这么晚的工,不安全。”   “嗯,开学后一周只做两次家教了。”   她见他洗碗筷的动作并不细致,时不时有水溅在手背的纱布上,到底没忍住小声说:“那什么……伤口不能沾水……会感染的。”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小伤口,不要紧。”      海雅暗咳一声,努力组织语言:“上次看个电影,两黑帮火拼,某老大被砍了一刀后没好好治,最后、最后不得不截肢了。”   其实根本没这电影,她说到后来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干脆埋头喝紫芋汁。      苏炜把弄干净的碗筷放到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一声,将右手背上的纱布揭开一角,慢慢说:“第一次养猫,不太习惯,被抓了几道口子。”      纱布下的伤口既没她想象得血肉模糊,也不是什么烧焦的枪伤,只有表皮几道浅浅的红痕,明显是猫爪子抓出来的。      海雅羞愧地捞起桌布,很想就这么钻进去,躲到天荒地老。      “海雅,”苏炜柔和地唤她,“我们不会那么容易火拼的,也不会轻易出人命。”   她红着脸连连点头,顺便狠狠唾弃自己浅薄无能的想象力。   “现在是法治社会。”他替她加满温热的紫芋汁,继续说,“肆无忌惮就是自寻死路。”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情,海雅情不自禁抬起头看着他,盼他多说一点。像是察觉了她的意图,苏炜微笑着夹了一块鸡翅给她:“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她失望地把鸡翅塞嘴里,味道到底是甜是咸也没吃出来。      “你做家教的地址在哪里?星期几做?”他很快就换话题,把焦点转移到她身上。   “在XX路附近,周二周四两天……怎么了?”海雅疑惑。   他喝了一口紫芋汁:“都是9点左右下班是么?我会去接你的。”   海雅猛然涨红脸,连连摆手:“不、不用麻烦你……地铁很近的!”   他笑笑,没有说话。      海雅把吃完的鸡骨头慢慢放进碗里,胸口那块跳得厉害,附近的肌肉都在发抖,甚至分不清那是悲是喜。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仿佛昨天晚上那样冲动,可是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有一种恐慌,却不愿弄清是为了什么。      “那、那就麻烦你了。”声音发抖,但她尝到了一丝甜味。      天气预报说,今夜到明天白天会有中到小雪,从大排档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落下米粒般大小的雪珠子,海雅搓搓手,呵了一口气,浓厚的白雾瞬间就被风吹散。对了,她记得这附近不太好停车,苏炜的车是停在后面的某个店铺门口……      “冷?”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掌心很热,手指有点粗糙,海雅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想缩,那只手略微握紧了一些,没有让她退却。      手的主人神态温和,牵着她走了几步,又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低声道:“你的手冰凉的,还是打车吧。”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口袋里香烟盒的形状,她想起苏烟那股刺鼻又缠绵的烟草味,她曾一遍一遍将它们抽出来放在鼻前轻轻地闻,像上瘾一样。现在她与他靠得那么近,淡淡的烟草味与清爽的剃须水味道掺杂在一起,仿佛是虚幻中的某个东西渐渐变成了实体,令人害怕,但又兴奋。      “不要打车。”海雅垂下头,声音更低,“……吃太多了,走一走消食。”      不要那么快分开,她还觉得不够,她对他的瘾一次比一次大。      桥上灯光桥下飞雪,城市里星火闪烁,亮得恰到好处,身旁的人,掌心温度也是恰到好处,她一路慢慢走,想着要和他说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好像只要这样默默走着就很好。      “苏炜……”她忽然开口,“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瓜?”      她忘不掉那天晚上的大糗事,人家明明不是等她,却让她自作多情了一把,随后慢慢接触,她又东想西想,老把电影里那套朝他身上搬,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笑话过的吧?      她的手被加重了一些力道握紧,不疼,却让她有心脏也被握住的感觉,脸上渐渐开始发烫。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刚认识?”苏炜声音低柔,“半年前?还是现在?”      海雅愕然抬头:“半年前?”      半年前她刚来到N城上大学,每天几乎就是学校回家两点一线,什么时候和他认识了?她怎么没一点印象?      苏炜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因为两次印象截然不同。”      海雅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      “XX街的7-11超市,”苏炜笑了笑,“那里每天都能看见你,冷若冰霜。”      半年前她确实有段时间喜欢去那家7-11,因为离家近,东西种类也多,后来小区开了新超市她就再没去过。海雅努力回想当时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见过他那么拉风的重型摩托车,按说这种车见过一次就很难忘掉的。      “我……呃,确实有好多人说我看上去不容易亲近。”      海雅摇摇头,连杨小莹一开始租房的时候也不怎么跟她说话,说是觉得她苦大仇深,看着就不想靠近。不过熟悉了之后,她也经常摸着她的长发,笑话:海雅海雅,你这个温柔的淑女。      “你喜欢……冷若冰霜的?”海雅试探着看他。      苏炜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哂,没有说话。      她有点按捺不住,好想问他第二次见到自己是什么感觉,第一次冷若冰霜,第二次难道是呆若木鸡?傻里傻气?白痴无能?因为,对她来说,一切的一切,是从那个深雪桔色的夜真正开始的。      “到了。”      苏炜忽然停下脚步,她这才发觉两人不知不觉走了那么久,居然硬生生冒着风雪走回她的小区了。      “早点回去。”      苏炜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掸了掸她头发上的雪珠子。海雅觉得那只刚刚变暖和的手忽然又被风吹得冰凉,很不习惯地搓了搓手指,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笑:“那我走了,谢谢你,苏炜。”      转身,迈开脚步,听见身后响起打火机清脆的“啪”一声,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苏炜正靠在花坛边点烟,被火光笼罩的侧面,像一幅画。      她心里有一个冲动,还没有弄清那是什么,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快步又走了回去,站在他面前。      “我……”她愕然张口,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甚至不能解释为什么就这样回来了。她不敢想自己的渴望是什么,也不敢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她已经站在这里,头顶变大的雪花扑簌簌落下来,他被淡淡的雪色包裹,好像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      不知是谁在逼迫她,迫得她喉咙里发痛,几乎要哭出来。      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脑勺,销魂的烟草味充斥了整个天地,苏炜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她冰冷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声近在耳边,急促而有力,像夏天的雨。      陌生的拥抱,她在微微发抖,是恐惧还是兴奋,早已不得而知。      这荒冷而无声的夜,他是唯一的真实。      “冷吗?”苏炜扶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浓密的长发上轻轻一吻。      海雅双手放在他胸前,默默摇头,半晌,低声说:“……别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      “好。”      她心跳开始加快,张开双臂,犹豫着、试探着,抱住他的腰。      “下次给我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好。”      海雅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迷离:“那……晚安,苏炜。”      他拨开她脸上细碎的长发,声音温柔:“晚安,海雅。”      他的脸渐渐靠近,她带着一丝恐慌,无助地闭上眼,额头上一暖,他的唇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海雅睁开眼,说不出自己是安心还是失落,对他笑了一下,慢慢放开他。      这一次他走得很快,她回头再看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在小区门口。她知道,如果他继续留在那里,她的脚步也一定会再度迈不开,她已经完全成了瘾君子,像细碎的铁粉狂奔向磁铁那样,她不能自主。      手机短信轻轻响起,打开一看,是苏炜发来的,短短四个字:      「好梦,海雅。」      她抱住自己的胳膊,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像夜色一样覆盖她。      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N次,觉得不KISS比KISS的感觉要好一点,好像吻下去,海雅会感到不适大于心动,毕竟火候还不足。嗯,恋爱里一项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性的吸引力,总觉得他俩目前还没发展到那种阶段,不过应该快了。话说,虽然我经常写身材娇小乌发靓丽的姑娘,但现实里我爱好的是波浪卷发+高挑身材,觉得可野性可妩媚可温柔。身材这种东西,并不是瘦就好看,我觉得关键就在“匀称”二字,海雅是个匀称的美人儿,我鸡肚她……最后帮忙推荐下一个朋友的文吧,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不过她也是出版过好几本书的老作者了。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046121喜欢现代文的可以去看看。 ☆、十六章      其实对海雅来说,开不开学影响并不大,她不住校,人缘一般,对学生们空闲一个假期后回归校园的热闹并没什么深刻体会,除了身边又多出几名追求者。      那天上高数,杨小莹神色诡异地给她递了张字条,海雅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中午吃什么?」      她奇怪地望着杨小莹,对方下巴朝后方点了点,字条是后排某二年级男生写的。这人总喜欢趁着公共课坐在后面看她,以前还只是看看,今天变成写字条了。海雅随手把字条揉成团,丢进笔袋里。      下课的时候,他凑过来问:“祝海雅?对学生会有没有兴趣?”   海雅笑着摇摇头,收拾书本匆匆跟杨小莹离开,他不依不饶追在后面,连声问:“哎!祝海雅!祝海雅!等一下……真的不愿意?”   海雅带着歉意:“不好意思,现在还没考虑这些。”      那人遗憾地站了半天,最终转身走了。回头中午去食堂吃饭,杨小莹说:“那人叫赵什么的,二年级,人缘不错啊,在学生会混得也挺好,看在人家好几个月都追在你后面上公共课,你也不能这么冷淡哈。”      海雅低头努力从饭里挑小石子儿,说:“给他希望再回绝,好像更过分。”      杨小莹没说话,只是审视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海雅被看得不对劲,摸着脸问:“怎么了?”      她笑了笑:“没啥,你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吧?”      海雅惊得差点把勺子扔了,涨红脸:“没……你、你怎么……”      “看你神态就知道。”杨小莹挖了一勺饭,“别和我说是上次那小哥啊?帅是挺帅,可惜没脑子。”      和苏炜的事情,她一个人也没说,连住一起的杨小莹也不知道。海雅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和盘托出,只说:“不是他。”      看出她不想多说,杨小莹也没再问,刚巧这时有人过来发传单,其他桌都是丢在桌上,到了海雅这边,发单子的姑娘慎重其事把单子塞她手里,说:“同学,明晚学生会搞舞会,你一定要来!我们的小赵同学天天念着。”      小赵?海雅顺着这位圆眼姑娘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刚才那位哥们还没放弃,隔两个位子朝她点头微笑。      海雅把单子放下来,摇头:“我明天要打工。”   圆眼姑娘有点急:“给点面子嘛同学!”      海雅只是没什么处世经验,并不是傻,这姑娘的神态期待里面还带着些欣喜,欣喜里又有点委屈,她要再看不出来就完蛋了。      “我有男朋友了。”她对她友好地笑笑,“抱歉啊。”      圆眼姑娘转身跑了,海雅隐约听见她跟小赵说:“人家有男朋友……”,没过一会儿,小赵神伤离开,那姑娘也跟在后面陪着走。      杨小莹给出评价:“这么傻的姑娘,那男的如果不要,才是真傻。”      海雅但笑不语,她在高中时也做过这种傻瓜,为了跟班上女生关系处得好一点,也为了和谭书林关系融洽一些,帮忙给他送过很多情书,甚至传话给某女生约好了几点在哪里见。      希望世上像谭书林一样傻的男人不多。      校园里有关美女的话题总是传得特别快,没几天,同学们都知道海雅有了男朋友的事,追求者骤然减少,爱八卦的女同学们倒是开始增多。海雅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冷若冰霜不易靠近,加上不住校,难免令人产生疏离感。不过大学里毕竟不像初高中,人与人之间还是充满了更加积极的互动,跟海雅熟悉后,友好的同学呈几何倍增长,后来连杨小莹都感慨:“你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了。”      在咖啡馆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家教也一切顺利,小悦做题的错误越来越少,她父母乐得见到海雅就笑成开花馒头。      在N城度过噩梦般的大半年后,一切看上去终于有了变好的迹象。      晚上见到苏炜,海雅控制不住喋喋不休,她的好心情实在太少,而近期的生活又实在太美妙,一切都那么好,没一点烦恼。      在大排档里她说了足有半小时,直到苏炜第三次给她填满杯里的茶水,她才惊觉自己好像就这个事情翻来覆去说了N遍,苏炜身份是个混混,不知道什么年纪就出来混了,对学校之类的东西必然是不感兴趣的。      海雅喝了一口水:“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挺无聊?”      他在指间把玩着打火机,金色的那支还留在她那里,手里是一支黑色的ZIPPO,上面有一片金色的四叶草。      “我上学的时候,最头疼的科目也是英语。”他笑了笑,嚓一声点亮打火机,再一甩,盖子清脆地合上。      “那最拿手的是什么?”海雅屏住呼吸,小心地问。      “数学和物理。”他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东西,“高中时,我是物理课代表,最大的志愿是上中科大。”      海雅惊愕:“那、那你怎么……”      怎么就成了混混头子呢?一般来说成绩非常差劲的学生,连高中都上不了,只能上技校甚至直接去社会上混着,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      苏炜用拇指摩挲着火机上的四叶草,慢慢说:“我父亲去世后,情况一团乱。我没有遵循他的遗愿好好念书,退学了。”      海雅沉默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流利地点燃,深吸。她缓缓伸手,也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前轻轻嗅,忽然问:“烟好抽吗?”      他笑着撑起下巴:“你想试试?”      海雅把那根烟叼嘴里,笨拙地点了打火机,才吸一口就被呛得涕泪交流,急忙取了面纸压住鼻子。      苏炜难得大笑起来,为她把脸上的碎发拨开,亲昵地说:“傻姑娘。”      她心里感到一种温暖,试探着靠过去,小心地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就像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幸福的恋人一样,她渴求那种依赖与安心,还有毫无顾忌。      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地响起,海雅被吓一跳,打开一看,却是妈妈打来的。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妈妈很少在这种时间给她电话,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她飞快接通,妈妈慈祥的声音响起:“雅雅,你三天没打电话回来,是不是最近学习比较紧张?”      海雅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愧疚,在她潜意识里,真的有脱离了这个家庭才会获得快乐自由的想法,目前感受到的所有愉悦,都是或自由或放纵得到的。      她柔顺地道歉:“对不起啊妈妈,最近是有点忙。”      妈妈笑:“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沈阿姨上次叫书林带了点燕窝,记得叫保姆做给你吃。你一个人在外面,健康才是第一。你奶奶叫我带话,说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你爸最近可能要接一笔大生意,你压力也别太大,书林要是还缓不过劲,你就暂时冷他两天吧,太粘乎了也不好。”      看样子这笔生意不是仰仗谭家,所以说话语气都和以前不大一样。至于那什么燕窝,估计都被谭书林拿去喂他的新女友吃了吧。      海雅和她说了一会儿,挂掉电话,发觉自己还靠在苏炜肩上,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罪恶感,急忙坐直了身体,仿佛千里之外的妈妈会看到似的。      苏炜没有说话,送她回家的时候,他的手握得非常紧,这次终于令她感到一丝疼痛,那种疼痛让她无话可说。      “到了。”苏炜停在小区里,缓缓松开她的手。   海雅迟疑着道别:“那、那……晚安。”   “晚安。”      他握住她的双肩,低下头,角度似乎与前几晚有微妙的不同,她不可察觉地向后缩了一下,感觉他的吐息几乎要喷在嘴唇上,可是很快又向上,握住肩膀的双手也变成轻捧她的双颊。      他的嘴唇在她额上停留了五秒,很低很低地唤她一声:“海雅。”      她突然有一股不可言说的酸楚,张开双臂投进他怀中,发狠似的用尽力气,额头在他胸前蹭了几下。      停了一会儿,他开口,半开玩笑:“油迹擦干净了吗?”   海雅忍不住笑了,轻轻捶他一拳:“干净了,多谢啊。”      **      过了没两星期,谭书林突然打电话给她,得意洋洋地:“祝海雅,我的店已经定下地方了,你当初不是怕有骗子么?过来亲眼看看就知道!”      海雅货真价实感到一阵惊讶,那个老维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人,而且不是她带有偏见,谭书林那个新女友其实也不怎么正经,她一直认定谭书林那5万块是打水漂了,想不到他还真的用5万块搞了家店?到底是什么店?      她想了半天,还是拒绝:“哦,弄起来就好,你加油,我忙,就不去了。”   谭书林跟她急:“你敢不来?一定要来!”   她烦得很:“我不想去,要上课。”   他在那边大叫:“祝海雅!我不管!你非得过来!”   她直接把电话掐了,关机。      谁想放学的时候,老远就在校门前看到谭书林站在一辆稳重大方的沃尔沃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居然在这里买车了,还是沃尔沃。毕业后就要回去的,这人浪费起来真是没个度,会成这样,沈阿姨他们的溺爱真要负一定责任。      谭书林今天穿得跟精英似的,西装笔挺,腕子上戴了块手表,天知道他以前最恨戴表,因为他皮肤对金属过敏,戴一会儿就会发痒。      “祝海雅!”   他拢着嘴朝她大叫,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海雅只觉荒谬丢人到了极点,急忙一路小跑过去,压低声音:“我不是说了不去吗?!”      “上车!”他根本不听,得意洋洋打个响指,“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海雅万般无奈,眼看校门前观望的学生越来越多,再闹下去只会让谣言传得更厉害,只好上车。   “你开的是什么店?”她问。   谭书林有点不自然:“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海雅就明白他为什么不自然了,沃尔沃在陌生的小巷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一个看上去特别偏僻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门面正在装修,老维满身油漆白灰,在那边跟装修工人讲解屋顶要怎么弄,地板铺什么。      店的牌子倒是早早挂在上面了——「夜色之家」。      ……听着就不像什么好名字啊,海雅默默地想。      谭书林咳了一声:“本来我是打算在黄金地段租个门面,开一家卖个性家居用品的高档店。不过老维他们都说这种店赚不到什么钱,正好他手上有人脉,可以从酒水商那边拿到低价的好酒,这个地方看着偏僻,不过很快就要开发出来,只要宣传到位,夜色酒吧稳赚不赔。”      原来是酒吧……她记得谭叔是做房地产的,想不到他儿子远在N城的偏僻小巷弄起了酒吧,还是个……很小很破的酒吧。      她探头看看那门面,里面撑死了能有五十平米,因为是老旧居民楼的一层,看着破破烂烂的。      海雅不想说实话,只点点头:“挺好的,祝你成功。”      谭书林还想再吹嘘一番,那边老维来敲车窗:“小谭,你过来看一下。”      他点头下车,海雅也只好跟着下车,店里又脏又乱,没地方可站,她在外面绕了半天,看谭书林跟老维两人还在那边商量怎么装修,她索性过去问:“谭书林,没事了吧?我想回去了。”      他正谈到兴头上,挥手摆摆:“那你走吧。”   她顿了顿:“我没车,这里很偏。”   他不耐烦地回头:“你又不是没长腿!从这边直走出去,朝右拐三次,再走一段很快就能看到大街了!”      靠!海雅拔腿就走,她下次要再来这种地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作者有话要说:沃尔沃是好车啊。。。稳重、结实,我觉得家庭也好商务也好,这车都比较靠谱,出于安全性,选择它也没错。 ☆、十七章      这里大约是N城还未完全开发的地段,小巷如迷宫般复杂,路过的居民楼大多老旧不堪,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海雅绕了快半小时,连条有红绿灯的马路也见不到,五六点正是下班高峰,附近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越想越气,谭书林的酒吧开在这种地方,最好赔死,赔个精光。      又摸索着绕了一会儿,忽见前方巷口停着的沃尔沃,海雅差点哭了,她走半天,结果又绕回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转身换了个方向,没走两步忽然听谭书林在那边大叫:“干什么啊?要打架?!”      她一愣,差点就有冲动走回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可这附近实在太偏,她一个女孩子贸然过去,指不定会出什么更大的祸事,经过这段时间的体验社会,她比以前要机警许多,四处看看先找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站着,只要那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声响,她就报警。      谭书林哇啦哇啦骂了几句,紧跟着又有几个人低声说话,隔得远,实在没法听清,倒是谭书林嗓子亮得很,骂了一句又一句,好像是嫌什么人碍了自己的事。海雅忍不住替他捏一把冷汗,这里又不是老家,靠父母的本事人人给他三分面子,出门在外行事嚣张,真是自寻死路啊……      “干什么?我×!要动手?!”      谭书林开始咆哮,那声势有点儿不对,海雅赶紧翻开手机,开始按110,还没按完,就听他痛叫一声,大嚷的声音变成了呜呜呜,估计是被人捂住嘴了。一个男人提高声音招呼:“按住了,弄到一边去。”      海雅惊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是苏炜的声音!他正在行使黑社会的什么私刑吗?!      她想出去,可是又不敢,僵了半天,就听那边乒乒乓乓一阵拳打脚踢的声响——谭书林不会被打死吧?不远处又有两个人影朝她这边过来,四处一点可以隐藏的地方都没有,海雅急得满身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      人影渐近,一人满身油漆白灰,是老维,他正涎着脸赔笑,后领子被苏炜提着,一路拽过来。还是老维先发现海雅站在对面,大叫:“有人在那边!”      苏炜望过来,两人打个照面,海雅尴尬又害怕,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他愣了一下,紧跟着却像不认识似的收回视线,抬手把老维一丢,他狠狠撞墙上,好响的咚一声。      老维都快哭了,连声说:“火哥!我真不知道啊!那老畜生早半个月就跑了!我还被他欠了几万块的帐没处要!我也在到处找他啊!”      苏炜掏出一盒烟,抽一根,塞他嘴里,再替他点上,这架势不像是要揍人,老维稍稍有些心安,赶紧抢着掏自己的烟:“来来!抽我的!软中华!”      苏炜推开他的手,只说:“你哪来的钱开店?”   老维赔笑:“就是刚才那小子,他出的钱,人傻钱多。”   “挑这种地方开店,你又准备弄麻古?”   “不会不会!”老维赶紧摇头,“最近查得严,我是想正正当当做点生意。等店弄好了,火哥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开门,我买单!”      苏炜笑了笑,摸摸自己口袋,老维机灵地递上自己的软中华,再用自己的火机替他点上。      “你真没见老钱?”苏炜吐出一口烟,“我听人说,你上个礼拜还从他那边拿了一笔钱。”      老维使劲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火哥你知道我,怎么可能包庇这个老畜生?他还欠我钱!”      “他有没有讲要去哪边?”      老维想了想:“好像有提过要去G县,不过他也走不掉吧?都被通缉了,肯定还留在这边。”      苏炜点点头,退了一步让他走:“你就定在这边吧?有什么事我会再来找你。”      老维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夜色酒吧那边又响起谭书林的怒吼声,中气十足,估计对方揍得不怎么厉害,没过一会儿,沃尔沃开始发动,想来是带着老维走了。      苏炜深深吸了一口烟,掏出手机拨号,说了几句,再合上放回口袋。海雅站在暗处,站得腿都发麻了,她不敢出去,没见过这样的苏炜,根本就是个陌生人,还是她最忌讳的那种类型,亲眼看见跟看电影的感觉简直一天一地。      苏炜也没过来,他只是站在那里抽烟,一口一口,抽得很慢,天色昏暗,路灯亮起,他身边像是被烟雾笼罩。      一根烟抽完,他弹开烟头,忽然转身直直朝她走过来。      海雅下意识退了两步,他已经走到面前,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走,先走再说。”      她挣了一下,有气无力:“我能走……去哪里?”      他没放手,声音很平静:“送你回家。”      她不得不被他拽着朝前走,途经夜色酒吧,大门已经关上,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想必他带来的人都散了,地上倒是有几滴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一颗断牙,海雅又僵住。      苏炜看了看,说:“你认识的那小子,出手还挺重。”      呃,也就是说,这颗牙不是谭书林的,而是苏炜手下不知哪位可怜小弟的?海雅还没来得及悚然一下,他又说:“所以叫人揍了他几拳,他挺耐打,不会死人。”      这话说的……海雅脸色发白。      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也试着想要了解,可他很少说,更不用提让她看见,她的想象也大多是戏谑性质的,把电影上那些东西朝他身上套,越是荒谬的情节,反而越能让她心安,明知那是假的,她就不会感到货真价实的危险。      现在她终于清清楚楚见识了他的真相,没有电影里一呼上百人的大场面,也没有长刀飞舞血肉横飞的火拼,却真实又凶狠,令人毛骨悚然。对了,他和老维的谈话里,好像还提到什么通缉犯……      海雅觉得浑身发虚,脚像踩在棉花里,走了没多久就看见苏炜的重型摩托车停在另一个巷口,路灯坏了,周围暗的叫人心慌。      苏炜轻轻推了她一下:“上车。”   海雅下意识地摇手:“不、不用……”      他默然片刻,忽然慢慢放开她,跨上摩托车,低头点了一根烟,声音淡淡的:“怕了?”      她沉默,摇头或者点头,仿佛都不是真正答案。      “让你看见不好的事了。”他长长吐出一口烟,“抱歉。”      海雅胸膛里狂蹦乱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她犹豫了一下,问:“你在找一个通缉犯?”      苏炜停了半晌,才说:“你怕我也是罪犯?”      “我没那么说!”她有点急。      她也没有这样想过,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拒绝自己对苏炜的身份进行什么深想,他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那里有她想要的东西,一秒种也好,几年也好,像毒品一样令她放松,那就足够了。      可是相处下去,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个度,是她自己陷进去的,根本离不开他,不想离开,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是怕,”海雅咬着嘴唇,声音发抖,“我、我想知道……你的事。”      没有人说话,香烟的红光在他指间闪烁明灭,海雅觉得自己在抖,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或者什么别的,在感情上她一直希望做个被动的——被人爱、被人呵护、被人考虑得周到细致,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多得像蜜糖罐子一样,把她放在里面。这样的想法真的很自私,她自己也清楚,可是没有办法,她总是这么患得患失,她想要被人真正的爱。      但她又做不来,谭书林也是,苏炜也是。她像一张面纸,别人滴一滴水,她就不由自主粘着,控制不来感情,总是做主动的那个。      有人说,女性在感情上不能太主动,这样即使男人得到了,也不会很珍惜。或许就因为这样,谭书林才从来不正眼瞧她一下。她以为自己记住这个教训了,事到临头,还在重蹈覆辙。      苏炜总是那么若即若离,虽然温柔体贴,却又不让她了解他。她觉得自己想要的不光是他的温柔,或许是什么更有力的、更直接的,哪怕真实的他她可能会不喜欢,但可以让她确实感受到。      那些他从来没有给过她。      香烟抽完了,苏炜轻轻弹开烟头,低声说:“海雅,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没有任何回答。      她突如其来感到无地自容,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股冲动,一口拒绝:“我不回!”      “听话,我送你回家。”苏炜放柔了声音。      “我不回去!”她还是拒绝,转身就走,仿佛这样还能维持最后的一点面子,“我去打车,你自己走吧。”      他抓着她的胳膊,轻轻一带,抬手揽住了她肩膀,她动作从没这么利索过,一把甩开。他又抓,她再甩,他索性从后面一把抱起来,朝车上一丢,跟丢大米袋子似的。      海雅没坐稳,差点一头栽下去,胡乱挥手想要抓紧什么东西稳住,一双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肩膀,两片柔软的嘴唇突然就重重覆盖在她唇上。      她又是吃惊又是狼狈,两手乱推,整个人朝后缩,他已经不让她缩,从后面兜着她的后脑勺,加重力道,唇瓣厮磨,从干燥变得潮湿。这感觉非常陌生,甚至有点不舒服,对她的初吻来说,这种程度有些过头了,她难受地躲闪,他突然又放开她,轻轻喘息着,在黑暗里低头凝视,慢慢将她丰密的长发拨到脑后。      “海雅……”他声音沙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别动。”      滚烫的嘴唇顺着额头往下,经过眼皮、鼻梁,最后又一次轻轻落在她唇上,温柔地辗转吸吮。海雅觉得心脏在一个劲朝下落,没有止境似的,这种不确定的、空泛的感觉令心脏开始狂跳,呼吸急促。有点慌,像第一次参加面试的崭新毕业生,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他反复轻咬舔舐,在她唇间低语:“张嘴。”      像被催眠的人,他下了指令,她就执行,晕成浆糊的脑子里一点点理智的灵光都没有。      下意识打开齿关,他再一次吻上来,来势汹汹,舌尖摩挲她的唇、齿、舌头,手指埋在她头发里,托着她。      刚才那个亲吻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过家家,她觉得胸口发闷,快要喘不上气,那些许的不舒服尽数飞走了,留下的只有闷热激烈,被他迫得无路可逃,像遇到阳光的白雪,一粒粒化成水。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才慢慢分开,海雅喘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不过苏炜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离得那么近,可以嗅到他炽热的呼吸,他的嘴唇湿润,浓黑的双眸静静看着她。      “不想回家的话,”他笑了一下,用拇指勾勒她的唇形,“就先去我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麻古是软性毒品的一种哈,国内对贩毒查得非常严,一旦被抓到有期徒刑是难免的。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可能有的同学看出来了,我从来不写苏炜的心理活动,总觉得写不好,写了就俗,撇开作者的上帝视角不说,单从海雅的视线来看,她也不知道对方想什么,苏炜在她眼里就是个很神秘的存在吧。有机会写写苏炜的番外,把他以前的事写一下。 ☆、十八章      时间是傍晚六点二十五分,飞驰的摩托车停在苏炜居住的小区楼下,一切都很平静,手机没有响,妈妈也好、杨小莹也好,谁也没在这微妙的时刻给她打电话,没有人阻止她受到诱惑、因冲动跨出的那一步。      海雅跨下摩托车,竭力阻止自己发抖的双脚,是她自己答应来的,这种时候做出害怕的模样会像个白痴,她希望自己看上去从容一点。      对面是一家小区内综合超市,苏炜说要买点东西——买什么?海雅脑子里一团乱,以往看过的众多电影小说的片段层出不穷,他、他是不是打算买——套套?      苏炜推了一辆购物车,脸上少见地出现一丝赧然:“我会做的菜不多,你爱吃白菜么?”   海雅愣了足有一分钟,才慌忙点头:“我、我不怎么挑食,都能吃!”      呃,原来是买菜……她红着脸偷偷捶了自己脑袋一拳,有事没事瞎想什么呢?太不纯洁了!      显然苏炜自己也很少会来这家超市买菜,挑挑拣拣快二十分钟才买了白菜牛肉茄子之类,她记得上次去他家,厨房就像个摆设,是不是经常做饭的人家,看一眼厨房墙壁就清楚,他家厨房的墙雪白干净,估计一个月也开不了一次伙。      她开始有点担心今天晚饭的质量了……      “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出电梯的时候,苏炜说了一句。      他真是太谦虚,他家何止有点乱,简直是乱翻天了,满地的M记纸袋,烟灰缸也砸在地上,满地烟头烟灰。她记得上次沙发套子还很干净很整洁,今天看就成了一团抹布,可乐印子、方便面印子弄得一块一块的,还不知被谁撕了好几个洞,跟飓风过境似的。      海雅傻站在玄关那儿,颇有种不知如何下脚的感觉,窗帘那边突然传出喵喵的叫声,随即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窗帘后探出,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又小又瘦,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你先坐一会儿。”苏炜将沙发套一把揭开,露出下面还算干净的表层面料,随即转身去厨房,一面招呼,“胖子,过来吃饭。”      胖子?海雅愕然看着那只又瘦又小的小花猫喵喵叫着尾随他而去,它到底哪里胖了?      再看看满屋狼藉,十有□是这只不甘寂寞的小猫弄出来的,海雅想收拾,又不知自己这样做好不好,这里毕竟是他家,太主动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      “电视在左手边那个房间。”苏炜从厨房探出头,“想听歌的话,音响旁边是CD播放器。”   海雅摇摇手:“呃……不用,那什么……我、我帮忙收拾一下好不好?”   他笑笑:“麻烦你了。”      厨房里很快传来洗菜切菜的动静,海雅用扫帚把地板上的垃圾扫得干干净净,先前胡思乱想的紧张情绪好像也慢慢平息下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喜欢现在的感觉,他在厨房做饭,她在外面打扫卫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她真的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似的。      卸下脏兮兮的沙发套子,在苏炜的指示下,她去最右边从未去过的房间拿新的沙发套。苏炜家是三室一厅,上次她来的时候住的估计是卧室,左手边的房间放着电视和另一座沙发,最右的那个房间门总是紧紧关着。      海雅难免带着一丝好奇心打开房门,这房间很大,角落竖着一只大衣橱,靠窗是一张老式书桌,书桌旁还有个放满书的书橱,除此之外空落落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她慢慢靠近书橱,令人吃惊的是,上面放的大多是用旧的初高中课本,虽然旧,却非常干净,很明显主人每天都有打扫整理。      海雅抽出一本高中英语,翻开第一页,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字:「苏炜」,笔迹犹带稚嫩,却非常端正漂亮——这是他高中时候用的课本?她小心放回去,又抽出一本历史书,和众多高中男生一样,他的历史课本也有众多涂鸦,某张咸丰皇帝的头像被他画的和骷髅似的,煞是狰狞。      她忍俊不禁,小心把书上的折角抹平,重新放回去,回头一看,窗前那张书桌明显是非常老旧的样式,桌面上铺一块玻璃,下面压着许多照片之类的东西,她甚至看到了几张奖状,大多是校运动会的第一名奖状,还有一些三好学生之类的奖状,最新的一张是祝贺他在XX年的全国奥数大赛上获得了名次。      他真的上过高中,真的是个好学生——海雅又是吃惊又是感慨,他原本前途无量,就算上不了中科大,一本也绝不会是问题,可怎么会沦落到做一个混混?      奖状旁压着几张照片,从小学毕业照到高中春游的合照,她一眼就能在人群里看到苏炜,小学的他个头还不高,看着就挺调皮的,合照的时候还偷偷捏着前排某姑娘的长辫子,笑得阳光万丈。上了初中开始长个子,毕业照上面是颗毛茸茸的刺猬头,犹带稚气,却稳重得多,就是身上校服扣子没扣,依然有调皮样。      高中的苏炜没有毕业照,只有几张春游时的合照,像是被时光无情分裂开,他在照片上笑得次数明显少了,扣子依然不扣,却再也不见张狂与调皮。里面有几张明显是他人偷偷拍的,他和几个男生坐在湖边说话,清冷的侧面,与现在有八分相似。      所有照片里,最特殊的一张是高中的苏炜与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合照,照片有点模糊,曝光也太过,背景一片漆黑,唯有他和那男人两张脸特别亮,两人都在笑,手里可能抓着烤肉,嘴边油腻腻的,可是他笑得非常开心,除了小学的毕业照,海雅再也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正看得入迷,忽听身后有人在轻轻敲门,她吓一跳,急忙转身,就见苏炜袖子高高挽着,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看她。海雅瞬间感到无比的窘迫,又愧疚又心虚,明明是来拿沙发套,她怎么就不知不觉干出这种偷窥隐私的事了?      “对、对不起……”她尴尬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看,只是突然看到了……”      他没说什么,进来打开衣橱取了沙发套,跟着又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压在书桌玻璃下的那些照片奖状,隔一会儿,低声说:“……先吃饭。”      海雅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心虚地跟着他出门,客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上放着三菜一汤,一道清炒白菜,一道茄子牛肉片,一道葱爆鸡丁,汤是紫菜蛋汤,她端着碗,又开始犹豫,说真的,有点不敢下手,因为这些菜实在没什么卖相,色香味三项,前两项一个也没有。      “吃饭。”苏炜夹了一筷子鸡丁给她,好像没觉得这些菜有什么难看的。      海雅挑了一粒比较小的鸡丁放嘴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味这一项不算太糟糕。      “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她笑着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挺好吃的。”      苏炜声音平静:“父亲没去世前,都是我做饭。已经很久没做,手生了。”      海雅想了很久,才低声问:“那个……照片上的人,是你父亲?”      他回答得很快:“嗯。”      她犹豫着,还是没有往下问,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似乎不大好。那个房间的书本与照片,让她有种窥视他过去时光的感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在这里欢笑着,努力着,沉思着,她好像见到了过去的苏炜,心里莫名有种惶惶不安,还有种满足。      饭后苏炜去厨房洗碗,海雅偷偷朝右边那房间张望,这才发现房门又被关上了,她有点失落,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他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走,进去,看电影。”      最左边的房间用时髦的话来说,应当是娱乐视听室,又宽又大,还连着阳台。除了一张柔软的沙发,地下还铺着许多软垫抱枕,墙上挂着液晶电视,电视下除了DVD,还堆了几台游戏机,PS2的手柄被摸得光滑油亮,显见这人是经常玩的。      苏炜从抽屉里翻出大把DVD光碟,一张张翻看,问:“想看什么?非诚勿扰?功夫熊猫?2012?”      海雅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地抠着脸:“原来你也看这些电影啊……我还以为你喜欢看什么世界十大禁片之类的呢。”      他也笑,从抽屉里又翻出一把光碟盒:“那我们看索多玛120天。”      海雅慌得使劲摇手:“我开玩笑的!”      最后还是看老少皆宜的功夫熊猫,海雅晚上吃得很饱,这房间又特别暖和,在沙发上坐着坐着就歪下去了,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轰”一声巨响,紧跟着屋子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一下被惊得清醒过来,茫然四顾:“……停电了?”      苏炜去阳台探头看了一下:“好像是变压器故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电。”      海雅摸出手机偷偷看一眼,八点一刻,不早不晚的时间,足够让他送自己回去,若是不停电,也足够让她留下把一部电影看完。      可是她还不想走,这不可捉摸的暧昧的黑暗与安静,似乎让她的胆子变大了。她静静坐在沙发上,听见苏炜的脚步声从阳台朝这里走近,最后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一点明亮火光忽闪,他点了一根烟,静谧的侧面一闪而逝,他什么也没说。      昏暗中,淡淡的烟草味笼罩着她,这种味道令人如痴如狂,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又新鲜,又自由。      海雅慢慢躺下去,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他用手指轻柔地梳理她垂下的长发,声音很低:“呛不呛?”      她摇摇头,开口说话,声音比他还要低:“苏炜……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差不多明白他带自己回家的意思了,和她先前的胡思乱想完全搭不上边。她说想知道他的事,所以他才带她回来,所以,他是默许了?      苏炜沉默了很久,问:“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会出来混?这条路比上学辛苦多了吧?”      他低低一笑:“都过去了。”      她不说话,静静等着,直到他再次开口:“我家很穷,父亲是个无业游民,母亲一早就被他气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送我上大学,找个好工作,为了挣到大学的学费,他想出假装被车撞伤,讹诈医疗费的点子,没想到真的被撞死了,所以我再无心读书。”      海雅听得呆住,怔怔地问:“那、那个撞人的人呢?”      他没说话,只无声地笑了,冰冷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像要把人吞噬一般,海雅不知不觉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脸,他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浓密秀丽的睫毛。烟已经抽完,他一动不动,任凭她的手在脸上游走,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唇,他慢慢张口,在她指尖上小小咬了一口。      又痒又麻,海雅报复地捏住他鼻子,听见他笑了,随后他转过头,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眼皮上,渐渐往下,像是互相被吸引的磁铁,她再度与他亲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听不见声音的房间,令人胆大而热烈,不仅仅满足与唇瓣间的纠缠,彼此张开嘴,都像要吃掉对方似的。      海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沙发上滚下去了,滚到他身上,手肘不小心撞在他肚子上,他哼了一声,深深纠缠的唇齿终于分开。      “疼吗?”她有些歉意。      苏炜摇摇头,双臂张开,将她环在怀里,手指一遍一遍梳理她柔软的长发。      “该回去了。”他湿润的嘴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      海雅颤了一下,却只把头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那客厅沙发和这里的沙发,你自己选一个。”他笑,捏捏她耳垂。      那天她还是没留在苏炜家,快10点的时候,他把她送回N大附近的小区,低头看看手机,说:“海雅,下次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也提醒你认识的那小子,老维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为上。”      海雅唯有苦笑,要她怎么提醒?提醒了,然后再被谭书林嘲笑一番?还是算了吧!      上电梯的时候,苏炜的短信又发到,依然是简洁的四个字:「好梦,海雅。」      她红着脸,一路飘回家,刚开门就见杨小莹坐沙发上呆呆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杨小莹咬着手指只管打量她,结结巴巴地说:“抱歉啊……海雅……我、我刚是下去倒垃圾,不小心看见的……”      海雅猛然一愣,紧跟着又听她说:“那个人、那个人很眼熟……难不成——是那个火哥?”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看过索多玛120天吗?这片子我咋就没看出什么很另类需要被当做十大禁片的东西呢? ☆、十九章      火哥两个字会从杨小莹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海雅吃惊,随即转念一想,她在乐来KTV打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会见过苏炜也不奇怪,只是她脸上的神情实在令人不快,海雅换了拖鞋进屋,语气淡淡的:“嗯,是啊。”      杨小莹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没想到你男朋友会是火哥。”      在她印象里,海雅是个温柔的淑女,家世良好,男朋友就算不是门当户对,至少也应当年轻有为,火哥跟她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两个世界的人,他俩到底怎么凑一起的?      海雅浅笑:“有那么突兀?”      杨小莹自悔刚才表现得太没脑子,这次仔细想了想,才说:“他人倒是不坏,也没见什么流氓习气,就是身份有些……”      身份?她早已厌倦从身份去评判一个人了。      杨小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大约也猜出她在想什么,当即笑了笑:“你看着温温柔柔的,胆子还挺大,我在乐来那会儿,女同事都说他帅,可没一个人敢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因为他是个混混?”      “不光是这个,你不觉得他说话做事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吗?”      不一样?海雅疑惑地想了半天,说真的,苏炜在她眼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以至于她都习以为常了,他要是突然有天变得跟小陈一样能说会道,或者和学校里那些男生一样无忧无虑,那才真叫奇怪。      杨小莹压低声音:“我也只是听老张说的,他以前好像出过什么人命案子,不过因为还未成年所以放出来了。”      人命案子?未成年?海雅背后一阵寒意,突然就想到他在黑暗里那个冰冷又无声的笑,他没有告诉她的那些残酷的事情,如今一一摊开在眼前。      杨小莹见她脸色不对,赶紧补充:“只是传闻啊!我就想叫你别冲动,至少了解一下对方的事情……你要跟他谈恋爱,怎么的也得弄清楚他这人的背景经历,他毕竟和常人不太一样。”      海雅勉强笑笑:“我知道……嗯,谢谢你。”      杨小莹到底压不住好奇,悄悄问:“哎,你们到底、到底怎么走到一起的?”      海雅笑:“那你跟小陈怎么走到一起的?”      杨小莹切一声:“不说就不说!玩神秘!”      海雅和她开了几句玩笑,便进屋休息了,临睡前杨小莹难得真挚地提醒她:“海雅,我不是想多管闲事,也不是无聊的来反对你们。不过有些事,你真要好好考虑一下,别太冲动。”      海雅默然点头,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觉心里很烦闷,翻出手机看一眼,已经凌晨三点了。她心里有一种止不住的冲动,飞快给苏炜发了一条短信:「你睡了吗?」      发完她又后悔了,她找他又能问什么?“你是不是把撞死你父亲的人杀了?”——这种话她根本问不出口,何况杨小莹都说了只是传闻,她问了,答案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都很没意思。      她赶紧调出发件箱想趁还没发出去就删掉,不过好像迟了,没过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海雅没等铃声响就赶紧接通。      苏炜声音很低:“睡不着?”      海雅有点心虚:“嗯……你还没睡?”      他好像在笑,声音更低:“我也睡不着。”      海雅轻轻笑起来,抱着手机翻个身,先前的烦闷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呼吸近在耳前,仿佛他整个人就在她身边一样,他是什么身份已经全然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你们那里来电了吗?”她问。      “正在抢修,估计明天才能好。”      说话间,话筒里传来小猫喵喵的叫声,还有他的安抚声:“别叫,过来这里。”      海雅又笑:“为什么叫它胖子?”      “猫胖点才可爱。”      他大概是把胖子抱怀里了,它没再叫,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夜深人静,听得特别清楚。      海雅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可她又说不出来,还舍不得挂了电话,他也不介意,两头沉默着,只有胖子的呼噜声连绵不绝。      “苏炜……”      “嗯?”      她心跳开始加快,甜蜜的冲动攫住她,有些结巴地说:“下次……嗯,下次我来做饭吧……别、别总吃M记。”      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轻轻一笑:“好,麻烦你了。”      海雅盯着窗外夜色中摇曳的树影,他的呼吸仿佛应和着夜风的频率,令人安心。闭上眼,她贴着手机,低语:“我困了……苏炜,先别挂……等我睡着。”      “好。”   “晚安。”   “安。”      她用被子蒙住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平缓清晰的呼吸声,大半个晚上的烦躁不安,仿佛只为了等待这一刻。充满占有欲的人原来是她,想要霸占他、抱着他,沉溺在那片静谧海洋里,至死不渝。      不知睡了多久,海雅又被手机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翻开,见来电人是谭书林,二话不说就掐了,没一会儿他又发了条短信:「祝海雅,急事!接电话!」      海雅痛苦地揉着发胀的脑袋,接通手机,他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你昨天回去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吧?”      她想起昨天他被人揍,不由失笑:“怎么了?”      谭书林支支吾吾:“唔……我这边、我有点事,现在警察局,你能过来一趟吗?”      海雅吓一跳,他怎么跑去警察局了?酒吧还没办起来呢,就被查出犯法了?      “这种事你应当找老维。”海雅想了想,还是提了一下,“事情是他惹出来的。”      谭书林纳闷:“你在说什么?他忙着酒吧的事,一时抽不出空呢。”      海雅自悔失言,只好又问:“那到底什么事?”      在谭书林少见的结巴中,她终于了解了经过,昨天谭书林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开始还没啥,睡了一觉起来不知怎么的觉得头晕,吐了好几次。他以为被揍出毛病了,吓得赶紧去医院,医生查出他这个是由于打架斗殴造成的伤势,当然要问原因,他不肯说,大概态度也很不好,医生就通知了警察,于是他就被带走了。平时不可一世的二世祖遇到这种事也傻眼,赶紧给老维和女朋友打电话,结果他们一个忙,一个关机,他又不好意思叫同学知道,只能来找海雅。      海雅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换了衣服去一趟警局,刚进门就见谭书林垂着头,整个人蔫蔫的坐在桌子那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贴了块纱布。一个警察同志坐在对面录笔录,连声问:“地点,时间,和谁打架?你别光发呆!”      海雅慢慢走过去,谭书林见着她两眼立即就亮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突然有个人叫她:“咦?这是祝老师吧?”      她愕然转身,就见家教学生小悦她爸从里面出来,客气地招呼自己,她赶紧点头:“叔叔好,我来……呃,来看一个朋友。”      小悦爸看看谭书林,了然颔首:“哦……你朋友可能参与了流氓团体斗殴,在做笔录呢。”      他可能见多了这种人,走过去拍拍谭书林肩膀:“有什么说什么,说完就能走。”      谭书林特警惕,闷声说:“要记档的吧?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被人打了一顿。”      原来他是担心记档,怪不得这么老实。      报应啊,这就是报应!海雅第二次为自己恶毒的心肠默哀一下。      可能是不想刁难女儿的家庭教师,小悦她爸过来亲自做的笔录,随便问了几下就放人了,也没记档,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拍着谭书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命是自己的,丢了就没了。”      谭书林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拽着海雅的袖子埋头朝前猛走,一直走到地铁站门口,才一把松开,龇牙咧嘴地揉着脸上的伤口,估计疼得不轻。      “没事了吧?”海雅掸掸袖子,“那我回去了。”      谭书林犹豫了一下,叫住她:“那什么……祝海雅,谢谢你啊。”      她干笑:“没什么,你自己下次注意点。”      眼看她转身毫不犹豫就要进地铁,谭书林一个没忍住,又叫她:“那……总要谢你一下,我请你吃饭吧?”      海雅看着他满脸狼狈,没说话。他自己也反应过来,摸着伤口皱眉,嘟哝:“等伤好了吧。”      她摇头:“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谭书林默然看着她走进地铁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又说不出那是个什么滋味,反正怪怪的,膈应人,你说世上干嘛要有祝海雅这人呢?要是没她,他指不定有多快活恣意。可要真没了她,好像也怪没意思的。      他干站了半天,身上脸上的伤一阵阵疼,哪里都不对劲,只得一边捂着一边骂着,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迟了一点,抱歉哈……一直在改。 ☆、二十章      虽说这次被弄去警察局是虚惊一场,也没记档,不过对谭书林来说好像是个不小的打击。他20年来几乎每件事都很顺遂,父疼母爱,出门在外别人冲着他家人的面子都客客气气的,身边巴结讨好者不计其数,不快的时候拿他们狠狠撒气也没人吱声,当他发觉自己的跋扈撞上了某面撞不动的高墙时,到底还是没有傻乎乎地继续撞下去。      浑浑噩噩在家里过了一天,到下午谭书林总算回过点味来,赶着又给海雅打个电话,她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以前给她电话,响不到半分钟肯定就接通了,眼下电话响了半天,突然扑一声,她居然又掐掉。      “靠……”      谭书林倔劲上来了,连着给她打了半小时的电话,海雅最后只有无奈接通,隔着话筒听她声音都觉得特无力特郁闷。      “你又有什么事?”她嗓子有点哑,估计是累的。      谭书林一时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他光想着跟她倔,倒把初衷给忘了,隔半天才皱眉说:“哦,那什么……你没把今天这事说出去吧?”      “什么事?是你被送警察局……”      不等她说完他就急叫:“停!总之——你没说出去吧?”      海雅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淡淡地说:“没说,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心里不是个滋味,明明松了口气,可还有点不爽,某件事你被人抓住了挺要命的把柄,回头人家跟你说她都快忘了,特别对象还是祝海雅,他就没办法让自己舒畅下去。      “忘掉最好……”他故意把语气放冷,“那就这样……嗯,多谢了。”      海雅摇头合上手机,看样子谭书林也不是没心没肺,真闯了祸,还是怕家人知道,这通电话,是来求她别和沈阿姨说吗?      “谁啊?什么警察局?”对面正吃甜品的杨小莹随口问了一句。      海雅笑了笑:“弄酒吧那个,丢了身份证我让他去警局重办。”      “他还真弄了酒吧啊?!”杨小莹咋舌,“5万块能弄什么酒吧?”      5万块只是前期投入,估计后面装修进货宣传什么的,又是大笔钱,反正他钱多。海雅懒得多想他的事,捏着勺子舀碗里的小汤圆,刚送嘴里,手机短信又响,她翻开一看,谭书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KTV的照片我删了,上次的事是我太冲动。PS:记着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于是……这其实是等价交换?海雅失笑,他的情商终于长了几岁,不再是小学生,眼下变初中生了。      “海雅,待会儿想不想去乐来KTV唱歌?”杨小莹兴致挺高,“小陈今天上班,咱们有熟人不要钱。”      什么有熟人不要钱,她其实就是想去看小陈。他俩确定恋爱关系后,杨小莹保持理智没搬出去跟他同居,加上这边又要上学又要打工,两人见面的时间真不多,对热恋期的情侣来说,确实不怎么好受。      海雅从善如流,一口答应了。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乐来KTV,这个行业职员的流动性比她想象得要大很多,跟着杨小莹进门,前台也好,迎宾也好,大多是生面孔,唯一眼熟的是小陈,他带着耳机在角落里不知跟人说什么,直到杨小莹挥手叫他,他才一脸惊喜地走过来。      “怎么突然来了?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小陈情不自禁挽住杨小莹的手,老半天才发现海雅站在一旁,他有点不好意思,微笑着跟她点头招呼。      “我来突击,”杨小莹笑着开玩笑,“有什么私下相好的小姑娘,赶紧让她们躲起来,别叫我看见。”      “胡说八道。”      小陈亲昵地捏捏她鼻子,领着两人上楼,开了个最靠角落的包间,没一会儿又送来一扎果汁,屁股就这么黏在沙发上,死活走不掉。      海雅赶紧找借口说去洗手间,给他俩腾出点地方说悄悄话。乐来KTV生意永远是这么好,不管什么时候,客人都一批一批的,二楼的收银和服务生也都换了新的,没人认识海雅,老张也不在,倒免除一点尴尬。      在洗手间站了十几分钟,估摸着他俩甜蜜情话也该说完了,海雅回到包间,抬手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刚巧杨小莹跟小陈在说话,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小陈声音很响:“是啊!我他妈就是个穷光蛋!我养不起你!你就忙你的工作,少说什么喜欢我!”      吵架了?海雅尴尬地站在门外,手搭在门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的人好像没发现门的异状,杨小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什么时候说你是穷光蛋了?我辛苦打工也是错?非要我什么也不做被你养着,像猪一样,你就高兴?”      “哦,原来靠我就是像猪。行!你行!”      他重重把烟缸砸在茶几上,再也没说话,包间里一片死寂。      海雅想了半天,还是悄悄再把门给带上,又去洗手间干站了十几分钟才回来,这次敲门里面很快就有反应,靠门边坐的小陈拉开门,杨小莹冲她开玩笑:“你这厕所上的时间够长啊!”      海雅笑着应付几句,偷偷观察他俩神情,好像又和好了,杨小莹脸上还带着红晕,甜甜地朝小陈笑:“你还坐着?当心经理看到!快去忙吧!”      小陈还有点不放心,冲她使眼色:“那晚上……?”      杨小莹使劲挥手:“晓得晓得!快走吧!”      海雅等小陈出去关了门,才试探着问:“晚上和小陈吃饭?”      杨小莹捂着脸摇头,有些害羞:“他9点才下班,那什么……海雅,晚上我不回去了。”      “哦……”海雅也有点尴尬,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话、这话还真有点道理,刚才这两人还吵得不可开交,转眼又腻成一团了。      “你真不想和小陈一起住?”她问得谨慎。      杨小莹发了一会儿呆,笑着摇摇头:“我必须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什么都靠男人,靠感情,没法长久。”      海雅也有些发愣,喃喃:“你说的对。”      是不是这样理智的态度会比较好?凡事先考虑自己,不要奢望别人给自己一辈子的爱。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爱,而是得到了复又失去,为了不让那种痛苦有朝一日降临,人必须爱自己多一点。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六月,N城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春装还没穿几天,就不得不换上单薄的夏装了。      周二又轮到海雅去给小悦做英语辅导,这孩子上次英语测验考了82分,她信守承诺,给她买了一对兔子发夹,眼珠是用水晶点的,小悦喜欢得不行,倒是小悦妈有点不好意思。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对发夹不会很便宜,海雅做家教一个月的钱也不够买几对,于是她很贴心地要给海雅塞钱:“祝老师,东西还是我来买吧,让你破费太不好意思了。”      海雅婉拒:“没什么,是我答应她的,我教的很开心。”      小悦妈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憋不住,才说:“我和我爱人商量了一下,下学期就不麻烦祝老师了,你也是学生吧?还是以学业为重。”      海雅一愣,再也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解雇她,按说她给小悦教了半年,这孩子英语成绩提高那么多,要解雇家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是我教的不好吗?”她小心问。      小悦妈勉强笑:“不是,你教的很好,我家小悦跟你也挺投缘的。不过那个……祝老师,我就不客气跟你说实话了,我爱人说,前几个月你有个朋友因为什么打架斗殴被送到警局。你、你的朋友圈子有点……怎么说呢,不太适合。不过我们还是很感谢你的,小悦找了那么多家教,就你把她教出来了。”      原来是因为谭书林那件事……海雅心里有些委屈,咬着嘴唇默然半晌,终于点点头:“那……我也很高兴在这里做了半年。谢谢,再见。”      她转身离开,越想越觉得委屈,好像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轻描淡写就被否定了,突然解雇简直像当头一棒,打得她全懵了。怪不得后来几次,她给小悦做家教,小悦爸妈没再像以前那么热情亲切,教课过程小悦妈甚至经常过来全程旁听,她一直没想透里面的关键,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衣着言行上有偏颇,原来他们在暗中提防她,趁着小悦这次考试成绩出来,顺道把她给解雇。      他们还算给了她一点面子,没有当时就立即解雇她,可是现在比立即解雇还要令她难受。      海雅垂着头慢慢走出这条街,隔了很远就能见到苏炜正倚在摩托车上等着自己,她走过去,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苏炜张开双臂揽住她,低声安抚:“怎么了?”      海雅摇摇头,正要说话,他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苏炜兜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胸前,一手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话筒里吵杂不堪,有个人在大声嚷嚷着,苏炜眉头渐渐皱紧:“明天我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又喊了几句,他只好说:“我马上去。”      收了手机,他揉了揉海雅的头发,她使劲把眼泪抹掉,勉强笑笑:“没事,你去忙吧,我打车走。”      苏炜牵着她的手,想了想,说:“你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南京这边也开始抢盐了……好疯狂的世界…… ☆、二十一章      他要带她去哪里?      这样的问题,海雅连想都不会想,她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带她去哪里都行。      摩托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渐渐又开始在小巷中穿梭,最后停在一家酒吧门口。苏炜先跨下摩托,替她摘了头盔,她脸上还留着刚才没擦干的眼泪,他用手指细细擦干,低声说:“笑一笑,别那么难过。”      海雅无力地摇头:“……笑不出来。”      “那至少别哭。”他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乖,马上就好。”      海雅揉了揉眼睛,勉强露出个微笑,扶着他的胳膊跳下摩托车:“走吧,我没事。”      这家酒吧比谭书林弄的夜色酒吧要略大一些,中心地带圈出一个很小的舞池,舞池中心摆了一架演奏钢琴,某小帅哥正一脸陶醉地弹奏……呃,弹奏龙猫主题曲。酒吧内明座暗座都已客满,苏炜牵着她去柜台前,很快就有一个看着非常干练的30多岁的男人笑着迎上,语气很亲切:“难得,今天会带姑娘过来。伏特加?还是啤酒?”      苏炜轻轻把海雅按坐在高脚椅上,和那男人交代:“不要酒,替我看好她。”      男人点点头,熟练地抽个杯子,灌了半杯苹果汁送到海雅面前,笑:“这是今天第一位喝果汁的客人。”      海雅有些发愣,轻轻拽住苏炜的袖子,低声问:“你要走?”      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捏紧两下:“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别乱走,行吗?”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喝酒的人,烟酒气刺鼻,还有许多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蹙眉看着他,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抱歉,我一定尽快回来。”      海雅只有勉强一笑,把手松开:“……那好吧,我等你。”      她依依不舍看着苏炜的身影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身后的男人笑道:“妹子在哪里上学?”      海雅又是一阵惊讶,记得苏炜第一次约她出来,同样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学生。她回头端着苹果汁小小喝一口,问:“我看上去那么像学生吗?”      她上高中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已经工作了呢,她不是那种童颜,加上个子高,15岁起就不停有人猜她是大学生。      男人很健谈:“看着就跟这里的人不一样。对了,我姓赵,大家都叫我小明,你也别客气。”      “我叫祝海雅,在N大念书。”      海雅犹豫了一下,对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叫小明,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又客气又不显得过于生疏的叫法就是:“……明叔。”      小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别!别!别叫叔!我没那么老!”      海雅笑起来:“明哥。”      小明是个非常健谈非常和蔼的人,处事也相当老练圆滑,自苏炜离开后,不停有男客过来想搭讪,大多被他三言两语抵回去,剩下一两个厚着脸皮找海雅说话,见她完全不搭理,谁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也就算了。      消消停停喝了小半杯苹果汁,虽然有小明不停跟她插科打诨地说话,海雅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低头看看手机,10点多了,苏炜走了有半个多小时,这哪里是马上回来?他是不是要过了12点才回?      小明也抬头看看钟,神情有点严肃:“妹子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出去看一下。”      他招呼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来陪着海雅,用湿巾擦擦手就离开了柜台。他们怎么每个人都叫她坐着别动在这里等?海雅心中烦躁,本来是想排解一下委屈,想不到在这边越坐越憋屈。      陪她说话的姑娘跟她讲了两句,见她心不在焉,满脸颓废,索性闭嘴不说,因见旁边来了几个客人,她习惯性地给海雅倒了一杯威士忌,还加上俩冰块,转身招呼客人了。      海雅自己也没注意,看颜色跟苹果汁很像,端起来猛喝一口,霎时被呛得连连咳嗽。那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弄错了,赶紧给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顺手就倒了酒。我给你换一下。”      海雅摇摇头:“不用,这个挺好。”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借酒浇愁?不喝酒没办法体会这种意境,没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而且轻飘飘,这里曾让她感到烦躁的昏暗灯光,还有零落的钢琴声,突然变得很恰当很美妙,心底那些委屈烦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指着喝光的杯子,招呼那姑娘:“再来一杯。”      姑娘笑眯眯地称赞:“你还挺能喝嘛!别喝太快,这酒后劲足。”      海雅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口灌了半杯酒,眼前的人和景都开始慢慢旋转,变得模模糊糊。旁边有个男人跟她搭讪,慢慢凑上来扶住她的肩膀,她也不恼,支着下巴冲人家傻笑。      “祝海雅?”有人大声叫她,海雅反应缓慢地抬头望过去,就见谭书林跟老维并肩站着,他好像还不太能确定是不是她,眯着眼睛朝她上下打量。      因酒精兴起的所有迷幻作用瞬间消失,海雅冷冷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靠,真是你!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谭书林快步走过来,因见有个男人勾着她肩膀,一看就知道是个意图不轨的,他扬手朝柜台上一拍:“走开!”      那人翻脸:“你谁啊?”      谭书林懒得跟他扯,提着后领子就把他给拉开,警告:“你敢动我……我熟人?!”      他个子高,力气也挺大,那人大约觉得不好惹,咕哝着骂几句走掉了。谭书林坐在她身边,抬手叫了杯威士忌,一面捞起她的杯子放鼻前闻,惊愕:“你还喝酒?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喝酒?”      海雅毫不客气从他手里抢过杯子,没说话。      谭书林笑:“哟,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对了,我的酒吧弄好了,这个月一号刚开始营业,你要想喝酒,下次来我这边喝。”      海雅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越来越烦躁,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对面老维朝谭书林喊了一声,他摆摆手,指指她,跟着又说:“我和老维来这边见他一个熟人,看能不能弄到更便宜的进酒渠道。哎,我问你话呢,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海雅回头盯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谭书林一愣,有些不快:“怎么说话的?我又惹你了?”      他居然还能无辜地说这种话!海雅满肚子酒精都化作了怒气,狠狠把被子砸在柜台上,一声巨响,杯子一下裂开,里面的酒水淋了他半边脸。她指着他错愕的表情怒吼:“都是你!我被人解雇了!你滚!快滚!”      谭书林没被人这么吼过,登时也怒了:“说什么呢你?!还真蹬着鼻子上脸了?!”      海雅奋力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跳下高脚椅:“别再让我看到你!”      谭书林回身抓住她,怒不可遏:“骂完就想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海雅趁着汹涌的醉意,抬脚狠狠用鞋跟朝他脚面上踏下去,痛得他一声怪叫,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疯狂的快意,这不可一世恶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过如此。她抓着包朝他脸上狠狠一抽,像奥特曼打小怪兽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从这地球上消失该多好!      谭书林先是被抽懵了,随即反应过来,见她举着包还想打,他下意识挡住,轻轻一推,海雅连连朝后踉跄,后面有个人兜着腰将她扶住了。她晕头转向地抬眼看,苏炜正扶着她皱眉头。      海雅醉意十足地朝他笑:“你回来啦?”      苏炜把她扶正,眉头皱得更深:“怎么会喝酒?”      小明一溜烟跑到柜台那边,见着裂开的杯子,还有满柜台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酒液,冲着先前那姑娘连连叹气:“妹子啊,你怎么给她喝酒了?!”      苏炜扶着海雅转身就走,谭书林愣了半天,上前一步拦住:“松手!”      苏炜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冷看他一眼,谭书林总算把他眉眼瞅了个清楚,相当之眼熟,他不但见过这人,还在他身上有过一段皮肉之痛,他的火气噌一下开始熊熊燃烧,一句话也不说,挥拳就揍。      不过没能揍出去,旁边早有人把他拖着拽着朝后拉,老维听到动静也赶紧跑出来,不敢跟苏炜招呼,只有劝架:“小谭!你喝多了!别在这边闹!”      后面的噪杂声海雅再也听不到,她跌跌撞撞被人扶着出了酒吧,夜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张嘴便吐。她赶着做家教,晚饭没吃,吐了半天只有水,这样反而更难受,眼前连金星都蹦出来了,天跟地好像反转过来,所有东西都在晃,根本站不稳。      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被送回去的,昏天暗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喉咙里干得像有火在烧,脑袋又重又晕又疼。她哎哟一声,身旁的人立即动了,拉亮台灯,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声问:“喝水吗?”      海雅就着他的手一气喝下一杯凉水,太阳穴里一跳一跳剧痛无比,她用手挡住眼睛,喃喃:“刺眼……”      台灯立即被关上,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海雅昏昏沉沉躺了半天,心里渐渐开始清明,她好像是在酒吧里喝醉了,遇到谭书林,还跟他大闹一场,后来……后来怎么了?她记不起,翻个身,脑袋撞在一个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烟味,她心里一动,沙哑地问:“苏炜?”      他嗯了一声:“你室友打过电话,我和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海雅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悚然一惊,下意识摸摸身上——衣服好好穿着,什么事没有。      苏炜半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手机,黑暗里,只有屏幕的光亮闪烁。      酒精的效力过去后,袭来的只有无力和沮丧,海雅慢慢靠过去,脑袋靠在他身上,他张开手环住,手掌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很低:“脸还发烫,继续睡。”      “不想睡。”她埋在他怀里,看着他的手机,他正在上网,看体育新闻。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麻烦?”她轻声问。      苏炜沉默片刻,说:“你说了许多梦话。”      海雅尴尬地笑:“肯定都是气话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海雅不想要他的沉默,她抱紧他,他是她的救生木,为什么不更加紧密地抱着她?她多么需要他此时此刻的温存,哪怕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      他的手始终不轻不重地环着,姿态永远那么若即若离,令人快要发疯。      “苏炜,抱着我。”她虚弱地开口,“别离开。”      他终于慢慢把手机放下去,温暖的手掌轻柔地划过她的长发,渐渐抚向她发烫的脸颊,突然轻轻掐着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眼在黑暗里亮若星子。      “已经半年了,”他嗓音低沉,“你什么也没变,把我当成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有超级大月亮吖~大家做好变身狼人的准备了咩? ☆、二十二章      海雅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恐慌,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救生木,还未庆幸多久,这块木头却突然变成活的,挣扎着想要离开自己。      原来已经有半年了,从那个乌烟瘴气的网吧开始,时间过得那么快,一切都好像才发生。      她在黑暗里与他对视,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些熟悉的可以让人安心的东西,可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或许他也只是说一句没头没脑的玩笑话,吓吓她。      海雅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才伸到一半就被捉住,轻轻推开。      “苏炜。”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你是清醒的吗?自己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去想?”      她勉强笑:“我不怕……”      “不,”他打断她的话,“我是说,你直到现在都不清醒。”      海雅觉得浑身阵阵发冷,慢慢坐直身体,本能地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出了一会儿神,才喃喃:“……是我做错什么了?”      苏炜轻轻笑了,下床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你喝醉了之后,不停地给你父母还有那小子道歉……他叫谭书林?”他声音很低,“在梦里才会说真话?既然做了会后悔,起先就别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海雅只觉腔子里的心在往下落,她抱紧膝盖,艰难地开口:“苏炜,我、我其实……”      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事,说出来会如何?她根本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富家小姐,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每次她想要忘记,总有人会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个无法逃避的未来,她活得自卑又无力。      他现在又在做什么?逼她坦白?逼着她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肚子里谋算着什么卑鄙的心思?这个夜,这个人,突然变得很陌生,甚至让她本能地排斥。      “现在清醒了吗?”他吐出一口烟,“明白我是什么人了?海雅,我不是王子,这里也没有童话故事。我是个混混,你把我当什么?想要我给你什么?陪你上床够不够?”      海雅飞快从床上爬起来,穿了鞋拔腿就走。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似乎会被逼迫面对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回避的、不肯面对的那些东西。      她认识的苏炜不是这样的,他应当神秘又温柔,体贴又强大,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降临的盖世英雄,给予一切她想要的。没有人愿意去想真相,没有人愿意面对自己的卑鄙,没有人愿意说:我错了。      推开大门,等不及电梯,她直接顺着楼道快步而下。他没有追,没有问,好像连头也没回。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么,怕他?还是怕自己?      她内心深处始终恐慌着,惶惶不安,明知未来是既定的,却又心存侥幸,如果不能逃避,那便末日狂欢。在酒吧里趁着酒醉跟谭书林大闹一场,获得的快感只有瞬间,其后她又陷入深深的恐惧里——他会不会去爸妈那里告状?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会对她感到失望吧?会不会讨厌她?是不是要后悔收养她?      这样真的好累,她觉得自己濒临崩溃。      这世上每一份给她的爱,都需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不能恣意,不能大意,否则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海雅骤然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又茫然地打量四周,这里是苏炜家小区外的一个市民广场,许多民工与无家可归的人只在地上铺张报纸,就这么睡着,四下里漆黑安静,一辆车也没有。      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广场边缘,无处可去。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糟糕的那个时期,她做什么都不成功,像个风箱里的老鼠,只有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海雅像一抹游魂,不知不觉重新回到苏炜的家门口,房门还开着,她站在那里好像白痴,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盯着门上的把手怔怔出神,这世上唯一的避风港也要将她抛弃。      屋里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猛然被人推开,苏炜手里掐着香烟,静静看着她。      “苏炜……”      她勉强开口,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他便轻轻让开,低声说:“进来。”      海雅脚下像踩着棉花,慢慢走进去,他在后面说:“明早走的时候关门就行。”      门被合上,她像触电似的跳起来,回头一看,他已经走了。她陡然感到一阵绝望,笨拙地拉开门锁,眼睁睁看着他从楼梯上慢慢下去,他们谁也没说话。      他会怎么看她?一个懦弱卑鄙的女人,一厢情愿把他这里当做美好的童话世界,有关自己的一切什么也不说,蒙住眼睛和耳朵,害怕每个人的伤害——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她要失去他了。      海雅呆呆在门口站了好久,终于关上门,一步步往屋里走。      这个家变得很陌生,空旷死寂。她走到最右边那个房间,试图开门,门却已经被锁上了——他拒绝她再触碰这些过往。      她无声无息地转身又走,胖子正在客厅沙发上玩苏炜给它买的小毛球,一点没发觉有什么异常情况。海雅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坐上沙发,胖子立即抛弃它的小球球,喵喵叫着来爬她的腿,在她怀里蜷成一团。      她就这么抱着胖子在沙发上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大亮。胖子已经在她腿上睡着了,幸福地打着呼噜,海雅轻轻把它放回沙发上,它连眼睛也不愿睁,换个姿势继续睡。      窗台的烟缸还残留几根烟头,再也不是以前的刺猬样,自从她常来这里后,他家里就再没脏乱过,有一点垃圾都被她细心收拾了。      海雅慢慢把烟缸刷干净,被子叠好,穿好自己的鞋子,安静地离开了这里。      路上杨小莹给她来了个电话,语气难免有点暧昧:“海雅,今天的课要点名,你能赶来吗?”      海雅想了想:“不去了,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大约是她声音有些不太对劲,杨小莹顿了顿,问:“你怎么了?”      “我很好,有点困,想睡觉。”她回答得非常冷静。      杨小莹有点犹豫:“真没事吧?你好像有点没精神?”      “没事,车来了,我挂了。”      海雅合上电话,打开的士车门,利落上车。      的士司机是个中年大叔,特别健谈,不停跟她搭话,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不知道开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叮叮当当响起来,海雅没有看是谁,飞快接通,谭书林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祝海雅,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她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谭书林说了几句,对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由有些疑惑,问:“祝海雅?你还在吗?”      她嗯了一声,低声说:“你说完了吗?”      出乎意料,他再没愤怒地大吼大叫,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话还是当面说,你在哪儿?学校还是家里?”      “正在回家。”      他瞬间又爆了:“回家?你昨晚在哪里?住那个流氓家?!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她还是不说话。      谭书林莫名其妙怒了一阵,只丢下一句话:“在你家门口等着!”      结果他反而比她还先到,海雅从的士上下来,就见到谭书林抱着胳膊满脸乌云地站在小区门口,奇怪的是,他没开那辆沃尔沃,反而快步走过来,把她往车里一推,紧跟着自己也上车,吩咐司机:“去XX路。”      海雅问:“你的车呢?”      谭书林阴沉的表情瞬间又掠过一丝不自然,反问:“你问那么多干嘛?”      她木然转头望着窗外风景,一个字也没说,结果倒是他自己憋不住,咳了几声,说:“我本来就不喜欢沃尔沃,可我家人偏不让我自己选车。正好弄酒吧要钱,我的存款有点不够,就把车卖了,等回本后再买辆。”      海雅淡淡哦了一声,似乎兴趣不大。谭书林真不习惯,祝海雅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好像就从来N城上大学后,她就变了,以前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小东西跑哪儿去了?      他回头皱眉仔细打量她,印象里她也从来不把头发放下来,总是扎着土气的马尾巴,裙子不短过膝盖,眼前的人长发垂腰,发尾有天然的卷曲,T恤牛仔裤,神情清冷,眼里布满血丝,完全是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莫非是因为他找了个合心的女朋友,所以自暴自弃?谭书林20年来人生词典里只写满一个词:「自大」,于是他瞬间释然了,还有点得意,抱着胳膊问她:“你怎么认识那流氓的?”      海雅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他……是我男朋友。”      他切一声:“骗谁呢!”      他要相信才见鬼,她肯定是故意这么说,想引起他的注意。      海雅还是没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心不在焉。      的士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是步行一条街,众多商铺鳞次栉比,谭书林领着她进了一家意大利餐馆,他这人出去吃饭,从来不去单人消费300元以下的地方,奢侈惯了的。      “这家意面不错,桃子很喜欢。”他拿着菜单自作主张替她点了菜,随即又解释,“哦,你也见过桃子的,她是我女友。”      海雅拿着桌上的塑料小招牌心不在焉地看,好像整个人的魂都不在这里。谭书林敲了敲桌子,有些不快地提醒她:“祝海雅,我在跟你说话。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昨天的事。”      她放下小招牌,盯着他的双眼,他被看得有些不对劲,特别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哭过,她两只眼睛红通通的,那模样有点小吓人。      “我有说过不想再见你吧。”她缓缓开口,“你以为是醉话?”      谭书林再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这个,按照惯性,她至少要先道个歉。他一下火了,指着颧骨上一小块淤青低吼:“看看!我爸都没打过我!你懂不懂礼貌?连道歉都不会说吗?”      她声音淡淡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错。”      他气愣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她还是很冷静,冷静得仿佛整个神魂都不在这边:“谭书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要是自觉点,就别总在我面前晃,你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这话你愿意说给谁听都行。”      谭书林胸口噌一下腾起一股硕大的邪火,拳头狠狠砸在桌上,震得盘子叉子哗啦啦乱响。      “滚!”他怒吼。      海雅起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又被他拽住胳膊,他可能气得不轻,手都在发抖,连声说:“祝海雅,你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行啊!”      “保安要过来了。”她没有挣扎,冷冷提醒他。      谭书林再也受不了她那种看死人的表情,一把将她推开,刚巧店门是开着的,海雅踉跄着从台阶上摔下去,坐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膝盖和手肘剧痛无比,估计是擦破了,海雅咬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拔腿就走。      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疼痛,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兴奋——她终于什么都说出来了,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困难。她知道谭书林如果把今天这话告诉爸妈,整个天地都会为之变色,一想到这种结果,她就怕得想要痛哭,但这样也好,无论是自我欺骗还是自我厌恶,最好在今天全部结束,她已经受够了。      “祝海雅!”谭书林从里面追出来,伸手想抓她胳膊,见手肘上斑斑点点全是擦伤,犹豫着又把手缩回去,“……我不是有心……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没回头,只淡淡说:“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话你要我说多少遍?”      “靠!”谭书林一甩手,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早一点吧。4月应当可以恢复日更,我眼下除了这个文,还有别的文要弄= =头大,希望早点解决。 ☆、二十三章      手肘和膝盖都破皮了,特别是左腿膝盖,小半个巴掌大的脱皮,周围还有大片擦伤。从海雅记事开始,她就没受过什么皮肉疼,爸妈总是教导她“要有女孩子的样”,她从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追逐嬉闹,渐渐发展到除了体育课,她永远姿态端庄。      她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因为同桌同学过生日,邀请了全班同学去,她也好想去,可是爸妈怕她被“坏孩子”带坏,坚决不允许。她因为羡慕那些可以任性的孩子,所以不顾爸妈的反对,偷偷摸摸参加了同桌的生日。      后来晚上回家,没有人给她进门,不管在她门口怎么拍怎么哭,也没有人理她。      她一个人惶恐地坐在家门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到了晚上10点多,奶奶才来开门,慈祥地提点她:“知道错了?雅雅不能任性,不然下次真不要你了。”      她曾想爸爸是不是会急得到处打电话找自己,妈妈是不是会流着眼泪替她开门,抱在怀里骂一顿,再疼一下——可除了心不在焉的责备,她什么也没得到。      她也曾想苏炜会斥责她,甚至怒骂她,然后再紧紧抱着她,说不会离开她,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了。      她总是对别人给自己的爱心存期待,可现实里从没有一件事会如此顺遂人意,从来没有。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海雅像是从梦中被惊醒,急忙抓在手里,翻开一看,却发现来电人是妈妈。      海雅盯着妈妈两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按键接通,低声说:“妈妈。”      妈妈却在发脾气,声音急切:“雅雅!书林说你最近不见人影,还时常跟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处,是不是真的?!”      她慢慢抚摸着沙发的把手,出乎意料的冷静:“你们相信他?”      大约是她太过镇定,妈妈反倒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书林那孩子时常大惊小怪的……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他在电话里气咻咻的。”      海雅笑了笑:“嗯,吵架了。”      妈妈顿了一下,有点疑惑:“雅雅?你怎么了?”      “没有,我很好。”      妈妈还在犹豫:“你……你别真和书林闹脾气,多让着他一点,你向来比他懂事的。”      海雅声音很淡:“你们把我当什么?所有事都让我忍。”      “雅雅!”妈妈急了,“你是不是真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怎么这样说话?你忘了临走的时候奶奶怎么交代的?你……”      “妈,”她温柔地打断,“别再逼我,我累了。”      “雅雅……”      没有等她再说完,海雅掐了电话,选择关机。她的身体因为这种兴奋,甚至无法再握住手机,听凭它摔在地上滚到沙发下面。      这一切原来一点都不难,她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真的一点都不难,你背过身去,它就什么都不存在了。这里没有乖孩子,也没有隐忍懦弱的祝海雅,她好自由,自由得快疯了。      那烟一般不可捉摸的男人,那毒药般甜美梦幻的世界,她再也不需要了,一切没有开始,也不必结束,她早就应该这样。      杨小莹回来得很早,她一向是个聪明姑娘,细心地装作没看见海雅手肘和膝盖上的纱布,只说:“经理说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但你一直关机,下周二咖啡馆要搞什么活动,他问咱们能不能加班。”      海雅点点头:“能啊,我去。”      杨小莹一愣:“周二啊,你不做家教?”      海雅淡淡一笑:“没家教了,我被解雇了。”      杨小莹愕然,张嘴想问,可是海雅脸上的表情她没见过,那种温柔又疏离的笑容,像是把人推开很远,又像是哀求每个人不要来过问。她只好点点头,进屋去了。      没两天谭书林就找来,电话打不通,联络她家人也说没消息,他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本来气得想撒手不管,可他又不甘愿,那口恶气要是不出来,他寝食难安。      他在海雅住的小区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从来没人让他等过这么长时间,他越等越烦躁,把手指头捏得嘎嘣嘎嘣响,干脆见到她第一眼先狠狠揍一顿好了,杀杀她近来的傲气。      可是等了整整两个半小时后,再见到她,那拳头怎么也打不出去。      他觉着自己真没见过这样的祝海雅,走路轻的像一股烟,好像一下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路走,一路和她朋友说笑,脸上带着一种冷酷又温柔的笑容,完全是个陌生人。      谭书林愣了一会儿,突然张口叫她:“祝海雅!”      她没有吃惊,也没像以前见着他就露出小动物一般防备警惕的神情,她就那么站在原地,好像看他,又好像没看,仿佛在说:有事过来说,不过来我就走了。      他肚子里那团烧了N天N夜的火,扑一下灭了,试着朝她走过去几步,可又觉着反而更远,陡然出现的落差令他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摸手机,好像那里面存着的海雅父母的电话会是这种情况的唯一救星,可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为了和一个女孩子斗气,一而再再而三用别人的父母来要挟,他再任性也觉得这事很恶心。      她眼神里那种冷淡的温柔,像是要把他推开,又像是拽着他不放手。      谭书林干站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索性转身走了。      杨小莹很奇怪:“是你邻居吧?怎么叫了一声又走掉?”      海雅微笑:“谁知道呢?他一向疯疯癫癫。”      **      周二咖啡馆店庆,经理绞尽脑汁搞了许多活动,客人比平时要多两三倍,偏偏许多客人都喜欢让海雅来招待自己,她忙得简直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上,好容易找了个空挡休息一下,身后又有人叫她:“妹子!那边的妹子?”      这种轻浮的客人也不少,海雅早已见怪不怪,淡定地转身,就见靠窗的一个沙发四人座上坐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冲她招手,看着非常眼熟。      海雅走过去,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犹豫着不知怎么称呼,那人却笑起来:“真是你啊!刚还不敢确定呢!妹子在这里打工?”      她点点头,脑中灵光一动,终于想起他的称呼,客气地招呼:“明哥。”      这人是上次苏炜带她去的那家酒吧的一个服务生,叫小明,他还陪着自己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我说怎么今天叫小苏出来,他推说有事,原来是要接你下班。”小明特自来熟,还问,“你几点下班?”      “今天店庆,可能要到10点后。”      海雅还没说完,前面又有客人叫她,她歉意地一笑,转身走了。      有人问小明:“她是苏炜的女朋友?骗人吧?这种大美女!”      小明伸出手,痞子样露出来了:“赌一把?”      海雅一直忙到咖啡馆快关门才有空喝口水,再也没注意小明他们走没走,今天营业额比平时多了几倍,经理笑得乐开花,体贴地嘱咐店里每个年轻女孩:“今天比较晚啊,你们走夜路小心一点,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遇到危险记得打110。”      “切,乌鸦嘴!”杨小莹笑着翻他个白眼,挽着海雅的胳膊,“今天好累,我们打车吧?”      海雅忙了一晚上,连洗手间都没去一趟,因见同事都往外走,她赶紧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店里都空了,就剩经理和杨小莹在门口等着。      “不好意思啊,我迟了。”她急忙跑过去。      经理锁好门,春风满面地走了,杨小莹摇头:“看他乐的,他赚的钱都是靠压榨我们,今天忙那么晚,还不给加班费。”      杨小莹对钱这个东西特别敏感,一旦遇到加班又不给加班费的,她就特不满,能絮叨一晚上。海雅正想换个话题,忽听公路上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这熟悉的声音令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几乎是立即僵在原地。      重型摩托车像一匹庞大的野兽,眨眼就跑到眼前,安安静静地停下,车上的人短袖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熟悉的黑色T恤,不用卸下头盔,她都知道这人是谁。      海雅想迈开脚步,像平常一样自然地走开,可是她的脚好像被钉在地上,动也动不了。车上的人似乎也犹豫了一下,慢慢卸下头盔,露出熟悉的鼻梁与长睫毛。      “……有看到小明吗?”苏炜将头盔挂在把手上,低声问。      海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理的怨恨,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恨这个人了。他擅自闯入,又擅自离开,再次见面还可以风轻云淡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说什么已经不再需要他,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动不了,像个悲哀的傻瓜。      她强迫自己一般,猛然把头垂下去,摇了摇:“刚才在店里,现在不知道。”      杨小莹轻轻拉她袖子,低声说:“海雅,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她一向是个乖觉的人,绝对不会做电灯泡,海雅漠然目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支撑这样的局面。      她好像又被逼迫到了极致,两只手瑟瑟发抖,心里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对他轻轻说:“那我们走一会儿吧。”      苏炜没说话,跨下摩托,拔了钥匙陪她一起在街边走。      “对了,我还没有和你道歉。”海雅静静望着路灯,低声说,“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说实话,不是我故意瞒着,不过有些事真的很难启齿。我的父母其实是养父母,公司生意仰仗谭书林家才能维持,所以,我跟谭书林其实可以算是有婚约的……但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就是了。”      苏炜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她胸口渐渐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眼眶里一阵热辣,忽然停下脚步,想了很久很久,说:“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把你当……”      当做毒品?当做避风港?她不愿正视这个问题,他的逼迫像是逼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她心里有一种委屈,还有止不住的恨意。她想离开,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他了,可以随时冷酷地丢弃。可她又想紧紧抱住他,祈求他永远别放手,不要再把她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海雅又开始发抖,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苏炜点了一根烟,声音很淡:“下次想好了再说?”      海雅猛然抬头,直直盯着他看,冷笑:“把你当一个临时的安乐所,怎么样?”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吞吐烟雾。      海雅继续冷笑:“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就是玩你呢!你做了半年的白痴,恨我吧?要不要叫你手下来给我动黑社会私刑?”      他突然低声笑了,抬手掸掸烟灰,开口:      “好,那你来玩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临时有事,本来说晚上更,结果改了N遍也没改好,所以就拖到今天了,不好意思吖。有同学问我是不是还有另一个马甲新文神马的,那个是没有的哈~我除了蜜糖要写,还在改繁体出版的一些稿子,顺便还有几个短篇要写,不知道4月前能不能搞定啊~~痛哭。 ☆、二十四章      ——这真是一个荒谬透顶的夜晚。      海雅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口,突然被人轻描淡写堵住了,堵得那么恰到好处,奸诈狡猾,甚至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苏炜的眼神令她感到一阵恐惧,几乎要窒息。      “海雅,”他突然叫她名字,“过来。”      她的勇气一瞬间就被抽空了,无论是强撑的还是怨恨的。      “我回去了。”她飞快地说,接着转身就走,像是逃避一般。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她用尽所有力气甩脱,他再抓,她又甩——这似曾相识的经过令她浑身发抖,双腿差点要失去支撑的力气。他突然用力兜住她的肩膀,从后面紧紧抱着她,那些曾令她惶恐的若即若离早已消失无踪,身体快要被揉碎,她感到另一种崭新的恐惧,不敢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说一句实话,对你来说那么困难?”他低声问。      海雅咬着牙,仿佛被人捉住弱点的小动物,徒留着最后一层不甘愿。      “你要听我什么实话?”她冷笑,“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苏炜慢慢松开手,海雅得救似的挣脱开,刚巧对面来了一辆的士,她正要招手,突然包被人拽住,他放了一只手机进去。      “我不要!”她阻止。      苏炜拦下的士,将她轻轻推进去,车门一关,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她没听见。直到车行去了路口,她才从车后窗那里张望,苏炜的身影在灯光下像一笔水墨,随着绿灯亮起,车行渐速,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心里有一种近乎迷惘的失落,今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如果醒过来就会被忘记了。      或许忘记才是最好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在这里,默默无声的完结它。她已经不再奢求别人给的爱,摒弃曾有的过往,从此开始一段新生,到谁也不认识她的新世界,互不干扰过上一辈子。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女人,突然开口说:“小姐,后座那边有面纸。”      海雅如梦初醒,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全是泪水,她急忙从包里翻找面纸,被他塞进包里的那支手机突然叮叮轻响了两下,她不由停住动作,有冲动想要把手机扔出去,不过那也只是个无理的冲动而已。      海雅屏住呼吸,慢慢拿起手机,解开屏幕锁,上面提示收到两条短信,发件人的名字写着“苏炜”。      他的短信永远简洁,第一条只有几个字:「别再关机。」      第二条是一行:「没电前记得还给我。」      海雅赶紧调出屏幕主页,电池那边显示,还剩一格电,手机一会儿就发出一次电量微弱的提示信号。她一阵好笑,可是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把屏幕打湿了。      “……麻烦您停车。”她忍耐到了极致,突然开口。      女司机把车停在路口,海雅推开门快步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她觉得自己又在发抖。      没有人比她更依赖他,无比的依恋,她一直向他索取,渴望被给予永恒而海量的爱护温柔,期盼他能包容她软弱的任性,但他没有。离开她,却又逼着她表态,好像把她当猴子来耍。      她又真是一个对着海面上月亮倒影疯狂的猴子,以为得到很多东西,后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这种情况令人恨之入骨。她想过老死不相往来,想过要怎么伤害他才能平息心底的绝望,但那些对她真正的渴求没有一点意义,甚至像一种无理取闹。      离不开的人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      她离不开他,心里对他像是恨到了极致,又像是一秒也不能分离的挚爱。      那座桥近在眼前,苏炜扶着桥上的栏杆,那根烟还没有抽完。他漆黑的眼珠看着她,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她猜不透。      海雅把手机送到他面前,开口:“本来就没电……你故意的?”      苏炜吸了最后一口烟,烟头丢在脚下用力一踩,慢慢接过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海雅踉跄着摔进他怀里,无力地挣扎:“我要回去了。”      他紧紧抱着她,低声问:“真的要走?”      她恨到极点,他永远什么也不告诉她,却一直在逼迫她,早已把她吃准。她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要把她最放纵最真实的那一面逼出来。      “放手!”她抬脚狠狠踢他。      苏炜一把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向摩托车,海雅尖叫一声,又被他丢在车上,这次坐得很稳,他利落地上车,发动摩托,说:“抱紧,掉下去我不管。”      摩托车怒吼着发动,海雅不由自主朝后仰倒,不得不死死抱住他,抱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紧。      风驰电掣,似乎是一眨眼就到了他家小区楼下,以前有她坐在后面,他从不会开这么快,海雅完全不适应这种速度,车停了还两腿发软,根本下不来。苏炜卸了头盔,直接拦腰又给抱下来,她又愤怒又愤恨,使劲挠他,大吼:“放开!”      他就像没听见,一路提着拽着抱着上楼开门进屋,海雅从未这么折腾过,像一只刚被捉住的老虎,又挠又抓,最后索性张嘴咬他的手,苏炜疼得嘶一声,一把兜住她的后脖子,掐着下巴狠狠吻下去,她用力咬他一口,他立即反咬回去,海雅就没见识过他凶狠的那面,嘴唇被咬得像是破皮了,没命地挣脱开,按着嘴大口喘气。      苏炜反而笑了,抹了一下唇,把染上去的血擦干。      “胆小鬼。”他低声说,突然又一把掐住她下巴,抬起来看她嘴唇上的伤口,海雅心底那股邪火放纵地想要冲出来,她使劲推他,可他纹丝不动,她张嘴又要咬,他拇指和食指卡在她颌骨处,怎么也咬不下去。      那个温柔体贴的苏炜,简直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他难缠又狡诈,可无论是哪一个苏炜,都像海底捞月那样难得到。她忍无可忍,想要得到他,还想狠狠折磨他,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      天旋地转,海雅被推倒在沙发上,她奋力挣扎,挠的他肩膀上全是红痕。她觉得自己20年来从没这么放纵过自己凶狠的那面,恨他的同时,却又感到莫名快意,甚至因此兴奋得浑身发抖。      受伤的嘴唇和他的摩挲纠缠在一处,她被这种放纵自己的快感送上云端,不知不觉激烈地回吻他,不知是谁要吃掉谁。心脏快要从喉咙里疯狂地飞出来,海雅大口喘息着,却又感到氧气不足,晕眩而且昏沉,他滚烫又潮湿的嘴唇顺着耳畔往下咬噬吮吻,落在脖子上,辗转反复,那种陌生的愉悦令她如痴如醉,明明想要伤害他,又忍不住想他给的更多。      他的手同样发烫而有力,从T恤下摆探进去,抚揉她赤_裸的身体,她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不知掉向何处,被汗水染湿的衣服黏在背后,恨不得把它撕碎甩脱。      内衣的背扣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他的手按在她胸前,海雅一哆嗦,突然感到一阵无比的恐惧,陌生的触感,她从未被人碰过的地方。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僵硬地抓着他肩膀,不知如何是好。      苏炜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动作渐渐放轻了力道,细微而轻柔地摩挲。海雅不适地别过头,他的唇落在耳垂上,张口含住,轻轻咬噬。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那种微弱的疼痛感如电流般流窜全身,她像水一样要流淌下去。      他突然一把兜起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他们上身汗湿的衣服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海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很久以前,还没有谭书林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初夜会是什么样,对方应当是个温柔而体贴的男士,无论她是软弱还是无理取闹,都宽厚地包容下来,他们的卧房会用花装扮,一切都温馨而浪漫。      绝不是这样因为放纵自己而感到至上的快乐,像海底的水藻一样互相纠缠摩挲,都要把对方吃到肚里去。可她又为这种大胆狂野而兴奋,在这样的黑暗里,她同样得以窥见最真实的自己:贪婪无度,凶狠霸道。      他的手放肆又大胆地在她身上游走,四片带着伤口的嘴唇纠结着分不开,那种因互相摩擦而产生的疼痛让血液快要沸腾。海雅吃力地喘息着,他急切而疯狂,与她一样失去理智,彼此沉醉在地狱般甜美的快慰里。      纠缠的嘴唇忽然分开,海雅感到一阵绝顶的空虚,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声音沙哑:“回来!”      他捧着她发烫的脸颊,重新吻回来,然后就是疼痛,无以伦比、没有经历过无法想象的疼痛。海雅发出战栗的□,两腿打颤,拽着他的头发想要推开他。苏炜一手穿过她腰下,紧紧搂住,一只手轻轻按在她额头上,低头一下一下亲吻她颤抖的嘴唇。      “……忍着。”他的声音似乎也在发抖,“会过去的。”      没有浪漫的月光,没有满屋幽香的鲜花,她觉得那些已经完全不重要了,狂野的节奏已经渐渐慢下来,他轻柔地对待她,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她紧紧抱着他,像是随时会失去那样用力抱紧。    作者有话要说:改死我了,这章,连着改了两天。还有点不满意,不过不能再拖了,先放出来吧,二版连着前面再一起修改。童鞋们低调,如果被河蟹,那什么……你懂的,我暂时改不动了= =最近这几章难写,要改动的地方多,更新有点慢,等过去就好了。 ☆、二十五章      海雅突然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或许是开了空调,温度刚刚好。她整个人趴在苏炜身上,这姿势并不好受,脖子像是要断了似的,她试着稍稍抬头,立即感觉他的手动了,手指埋进她头发里,缓缓摩挲。      “没睡好?”苏炜低声问。      海雅摇摇头:“已经醒了。”      她的耳朵贴在他胸前,屋子里那么安静,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她的指尖轻轻掠过他漂亮的下巴弧度,心里突如其来有一种满足感,他像是倒映在海面上的月亮,真正的狼是她,对月凄嚎,因为得不到。可现在他就在她身下,在她指尖——海雅忍不住把脸在他赤_裸温热的胸前来回蹭,轻轻的,慢慢的,那种晕眩的满足感令人痴迷。      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渣有点硌手,男人真是神奇,刮干净的胡子一夜之间又能长出来。海雅用手指轻轻搓了一会儿,他忽然张嘴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力道很轻,又痒又麻,她一下笑出声,急忙要抽回手指,他松口,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我重不重?”海雅小声问。      她不是那种娇小玲珑的身材,谭书林也好,大学里某些男同学也好,个个都喜欢说好女不过百,好像女孩子体重超过100斤就罪不可赦。可她身高有一米七,最瘦的时候也没下过100斤,这身高腿长的,压在他身上或许滋味并不好受。      苏炜轻轻笑了:“重死了。”      海雅使劲捶了他一拳:“我就不下来。”      “遵命。”      他难得轻松地开玩笑,两只胳膊紧紧环着她,像摩挲一只猫,从头到腰摸过来,伺候得她发出愉悦的叹息声。他的手指顺着她弧度漂亮的脊背一寸寸向上移,最后捏住耳垂,低声笑:“小女王。”      她又捶他一拳:“说的我好像很蛮横一样。”      他将她浓密的长发拨到一旁,在她发烫的脸颊上亲一下:“那时候在7-11见到你,确实以为你是个蛮横厉害的人。”      海雅惊讶,她好像没做过什么特别显眼的事情啊?蛮横厉害?除了她不怎么爱和陌生人说话,不怎么爱笑之外,到底哪里能看出蛮横厉害?      “那家7-11附近有个地下迪吧,那段时间我们有事要处理,几乎每天守着。小明先提起有个超级美女每天5点左右会去7-11买东西,他最喜欢打赌,跟几个人赌你一定是个好心的大小姐。他花钱让附近一个乞丐进超市跟着你,缠着要钱,然后我们就在超市外看着,你掏了50块给那个乞丐,他还不满足,拽着你不肯走。小明说你会哭,大家都猜你会继续给钱,不过没想到你胆子很大,一脚踹在乞丐身上,转身走了。”      苏炜像是记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害小明输了2千块,他气了三天,没想到美女居然是个泼辣厉害的大小姐。隔了半年再见你,我差点认不出,和印象里的人截然相反。”      海雅捶了他第三拳:“原来是你们搞的鬼!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啊。”      苏炜接住她的拳头,推开手指和她五指交缠,声音变得低沉:“在网吧遇见你,我以为那小子是你男朋友。”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海雅不安地动了一下,喃喃:“怎么可能……”      他环在她身上的胳膊渐渐收紧,低头覆上她的唇,在唇间模糊呢喃:“是也没关系……张嘴……”      海雅微启双唇,让他的唇舌大肆侵入,吻得激烈而诱惑。他滚烫的手掌一路揉抚,最后轻轻落在她犹有些发疼的腿间,海雅从鼻腔里发出颤抖的□,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呼吸的节奏再次变乱。      食髓知味,这蜜糖般的甜美,倘若可以持续一辈子,那该多好。      这里没有欠债联姻,没有父母失望乞求的目光,也没有谭书林——她已经把这些都抛下了。一辈子又是多长?最好像今天到明天那么短的时间,不必白头到老,在他们最年轻最美丽的时候便逝去,这样真好。      **      海雅一去就是两天没回家,杨小莹没好意思给她打电话,其实就是想联络也联络不上,她手机一直在关机。海雅这个人,平时像个温柔的淑女,可某些方面却出奇地离经叛道胆子大,这点杨小莹也自叹不如。      事实上,她也没心思去管海雅的事,今天她跟小陈在电话里又吵了一架,近来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矛盾无非还是那些老问题:她执意独立自主,为了打工可以牺牲见面时间,他责怪她根本没有真心,嫌弃自己是穷光蛋。      同一个问题吵了几个月,是谁都头大,某些时候,你越希望维持两方面的平衡,反而越做不好。      杨小莹打开楼下信箱拿订购的杂志,杂志下面压了四五封信,全都是海雅老家寄来的,她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一天两封信这样狂寄。      电梯依然挂着正在修理的牌子,都修了三天还没修好。她只好徒步上楼,刚上一层,就见楼梯道那边黑乎乎坐着个男人,杨小莹吓一跳,急忙避让着绕过去,走了几步再回头看,这人有点眼熟,修眉俊目,是个长得非常清爽俊俏的年轻人,她啊了一声,回去打招呼:“是你啊!来找海雅?”      这人是海雅的邻居吧?叫谭什么来着的?      谭书林犹豫着点点头,他对非美女的脸从来没有任何记忆力,隐约记得海雅有个室友,他直接问:“祝海雅人呢?”      杨小莹想了想:“她还没回来。”      谭书林不耐烦地皱眉:“什么时候回来?她为什么一直不开机?”      他问得很不客气,也没什么礼貌,杨小莹对他瞬间没了好感,冷冷回答:“我不知道。”      说完转身就走,一直上了五楼,再往下看看,他还站在那里发愣,一付满肚子闷气只等发泄的模样。这么不懂事,怪不得海雅避之不及,杨小莹摇头进屋,懒得理他。      刚关上门,听见屋里有动静,杨小莹有点吃惊,探头一看,海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沙发上玩电脑。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小莹觉得不可思议,“你邻居在楼下找你呢,没看见吗?”      海雅笑了笑:“中午就回来了,从后门进的,没看见他。”      “哎……”杨小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她的样子,半点要出去见面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让那小子等着,好吗?      “对了,这是你家寄来的信。”她从包里把那四五封信取出来,放在茶几上,“好多啊,是出什么事了?”      海雅的手终于从鼠标上移开,盯着那些信,神色凝重,不知想着什么心事。杨小莹一面喝水一面悄悄打量她,见她呆了半天,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拆开信,一封封仔细看起来。      海雅认认真真把五封信都看完,其实信上内容和她当初猜想的也差不多,从一开始的措辞严厉,变成后来的委婉哀求,都是让她不要任性妄为。      她面不改色把信装回去,忽然抬头笑了一下:“我好饿,今天出去吃饭吧?”      电梯修理,两人只好徒步下楼,杨小莹小声说:“你邻居可能还在楼下等着呢,我刚看他气呼呼的样子。”      海雅不在意地扬了扬眉毛:“没事。”      谁知一直出了小区也没再见着谭书林,估计他是等得没耐心,所以走了。附近新开了一个露天大排档,生意相当好,海雅今天似乎很有兴致,烤翅炒面江鲜点了满满一桌,服务生小妹眉开眼笑地给她推荐:“小姐来一扎冰啤吧?我们这边烤翅和冰啤是口碑最好的。”      杨小莹点头:“那就来一扎。”      海雅没反对,她平时一向是滴酒不沾的,不过今天似乎两人都有点心事,一扎啤酒下的非常快,转眼又点了一扎。      杨小莹的酒劲有点上来了,脸上泛红,扶着下巴慢悠悠地叫她:“海雅啊……”      她本来想借着酒劲的冲动安慰她一下,或者吐露一下自己近来的烦闷,她朋友虽然多,但都是酒肉朋友,唯一可以谈点心事的人就是海雅,可她们的关系又还没到无话不说那种地步,人长大了,总不会像初高中那时候,什么话都能和朋友倾吐,特别是像她们这种人,不是每件事都能说出口的。      所以她喊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海雅笑着给她倒酒,她俩足足干了三扎冰啤,回家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飘。杨小莹一脚踢翻了楼下的垃圾桶,大吼:“他妈的!干脆分手算了!”      海雅跟着补上一脚,大吼:“靠!祝海雅今天成立了!”      杨小莹哈哈大笑:“语病!小学语文肯定不及格!你成立个什么东西啊?”      海雅把那只可怜的垃圾桶踢得滴溜溜直滚,这件事非常不好非常有失公德心,可她觉得特畅快,模仿某著名球星的射门动作,把脚高高抬起,正准备命中红心,忽然听前面有人怒吼:“祝海雅!”      海雅一脚踢在垃圾桶上,咚一声响,它骨碌碌滚了几步,刚好停在对方脚下,她笑了两声,拍拍手,气定神闲地看着谭书林一脸阴沉往自己这边来。      谭书林觉得自己像一只充满气的皮球,已经忍耐到极限,快要爆炸。他自己都记不得祝海雅什么时候开始关机的,反正这段时间一直就联络不上,他们祝家那边也惊慌失措得要死,海雅的妈妈每天给他打电话哭着道歉,自己老妈还成天逼着他给海雅道歉,搞得他越发烦躁,有火没处发。      他原本是下定决心再不找祝海雅,他忘不了那天她的眼神,看他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平时虽然自大,但也不至于要每个人把他当太阳一样捧起来,可无论如何,这种眼神不该出现在祝海雅身上,她应当更……更什么?他也记不太清楚。      谭书林其实已经记不清以前祝海雅是怎么看他的了,他也从来没注意过,她不过是个拍马巴结的小人,妨碍他人生自由的东西。他郁闷,他发怒,可或许从内心某个地方来说,他也已无奈接受这个结局,像很多富家子弟一样,娶个联姻的女人,然后一辈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和相爱的女人结婚共度一生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像个遥远的笑话。      他一直走到海雅面前,恨不能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拎起来一顿甩,可她眼里那种镇定令他再度心灰意冷,塞了满腔满肺的气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憋出几个字:“……为什么一直关机?”      海雅笑了笑:“和你没关系吧?”      他冷笑:“没关系?你家人天天来烦我!”      她也冷笑:“你可以吼回去,没人敢怪你。”      他不可思议低头看她:“你脑子被酒精泡糊涂了?”      海雅面不改色:“只是建议。”      谭书林二话不说拽着她走:“少扯淡,马上给我买个新的!是不是没钱?那我来买!”      海雅像是累了,叹一口气:“就是买了新的,我也不会用。”      他大怒:“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出乎意料的平静:“我的意思就是联姻不算数了,我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写的章节差不多就到这边了,下次更新在后天。日更有点困难,我看看吧,实在做不到的话,大家也记得要依然爱我吖~~ ☆、二十六章      谭书林的脑子一时抽不过弯儿,皱着眉头问她:“你说什么?”      海雅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说,我不想联姻了,我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你自由了。”      谭书林还是绕不过来,这感觉……不能说是晴天霹雳,也不能说是欣喜若狂,他直接就愣住了,只觉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有一只小蚂蚁突然跑到大象面前,趾高气扬宣称“我有了你的孩子”那种荒谬,他甚至想笑。      “说什么胡话呢?”      他真的笑了,在他眼里,祝海雅发脾气、装冷漠、哭闹撒泼,这些都没什么,大抵是女人想要吸引男人目光的一些招数,闹得太过他就冷一冷,迟早叫她知道厉害,自己过来认错,他们总归是要在一处的,他都已经无奈默认了,她还能怎么作?      现在她跟他说:我要过自己的日子,联姻算个屁——简直就像劳改犯突然说他明天要去参选人大代表一样。      海雅没笑:“不是胡话,我认真的。”      谭书林突然有点恼火:“好啊,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是向我抱怨?这些话你应当跟你家人说!跟我妈说!”      “我会的。”她冷静得有点可怕,“这个暑假我会努力打工挣钱,然后从这里搬出去。”      谭书林表情渐渐又变得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说不出那是什么意味的眼神,似乎还带着点儿敌意,一直站在旁边的杨小莹都觉得有些悚然,慢慢朝海雅那边靠了一步,她开始佩服海雅的镇定,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瞪着,居然气定神闲。      “祝海雅,”他忽然开口,声音也很阴沉,“我的忍耐有限度,你不要再给我开这种无聊玩笑。”      海雅反而笑了:“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谭书林扬起手,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怒到极点,想要狠狠抽她一耳光。杨小莹惊叫一声,抱住海雅的肩膀想把她推开,海雅用力把她挡在身后,仰高了脸,毫不畏惧看着他:“过来打!”      他的手抽下去,中途突然换了方向,最后只是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海雅嘴角边很快浮起一条红痕,是被他指甲刮的。      一切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中,谭书林那一巴掌抽下去,整个人也仿佛戳个了洞的皮球,突然泄气。他两只眼通红,最后瞪了她一眼,抬脚把垃圾桶直接踢飞,里面的垃圾哗啦啦撒了一地,这次动静很大,终于被门房看到了,嚷嚷着跑过来拽他袖子:“你这人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公德心?!”      谭书林用力推开他,反手指着海雅的脸,冷冰冰地开口:“祝海雅,你就是死在外面,也别指望我会再看你一下!”      海雅用手指按着嘴边的刮伤,冷笑:“多谢你替我说这句话。”      他气得脸有点扭曲,拳头捏得死紧:“你行!你以为我乐意娶你?我巴不得!”      “哦,那样最好。”      她的冷漠和四两拨千斤让他感到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愤怒,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生气过,全身的血液都在倒行,朝脑子里狂奔,或许那不光是愤怒,还包括了一种被自己一向轻视的小人反轻视回来的屈辱。      这种令人要发疯的感觉,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已经想要愤然离去,可脚又钉在地上,只有把她揉成碎片方能解此恨。      杨小莹抽出面纸替海雅按着,低声劝:“我们快上去吧!”      她点点头,两人快步上楼,直到了二楼,还听见下面有喧嚣声,门房因为谭书林踢翻了垃圾桶拽着不肯放人,被他发怒一脚踹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海雅从楼道的窗户往外看,谭书林站了一会儿,终于快步转身走了,脊背僵硬倔强地挺着,死不认输。      这一趟闹下来,两人的酒都醒了,回家后默默无声地在沙发上坐了半天,海雅才低声说:“吓到你了吧?”      杨小莹摇头,紧跟着又皱眉:“你这个邻居怎么回事啊!那么凶!”      海雅笑了笑:“他一向顺风顺水,被宠坏了。”      杨小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他说联姻什么的……”      海雅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家的生意多半要仰仗他家。”      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包括自己因为长得漂亮被父母选中,和谭家的联姻,以及自己的选择。      “不好意思啊小莹,这房子只能住到新学期前了,我想试着自己赚钱生活。”      海雅有点愧疚,在这地方住了一年,挺有感情了,结果又说要搬,杨小莹大概只能搬回宿舍去住,其他靠近N大的房租都贵的离谱。      杨小莹倒不是很在乎:“这没什么,你要早告诉我,我早就劝你搬了,我也打算住回宿舍,那里怎么说也便宜,而且我现在也不会打那种三更半夜的工,宿舍挺好。”      海雅轻笑:“真不想住小陈家?不要钱,而且他也因为这个不停跟你吵吧?”      杨小莹慢慢沉下脸,摇头:“你不知道……我妈之前就是不顾一切跟我爸在一起的,还没结婚就生了我,她那会儿相信纯真的爱情呢!把什么都抛下了,结果跟错了人,我爸就是个赌鬼加酒鬼,最后她受不了一个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从小跟着奶奶过,她不止一次教训我,女孩子要自重自强,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小陈很讨厌我打工,我住他那儿,肯定会被他磨得斗志消失,可我不想那样。你说我要是不打工,乖乖被小陈养着,以后会变什么样?男人跟你谈感情的时候,希望你把什么东西都给他,恨不得你全身都赖着他不放。回头他要是没感情了,又会反过来怪你拖累他,你那时候就没有后路可退了。”      海雅想起她以前说过,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笑话现在的自己是个蠢货,所以做什么都很为难。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杨小莹脸上如梦似幻的幸福笑容,现在明明她和小陈还在热恋期,没有半点分手的迹象,可她再也没见过她那样的神情。      “我是个荒唐不起的人。”杨小莹拍了拍她肩膀,“让那种什么青春就要疯狂一次的论调见鬼去吧!”      海雅沉默一会儿,笑着建议:“想不想再喝点酒?”      杨小莹眉飞色舞:“好啊!我就说还没喝够!”      反正谭书林走了,没什么后顾之忧,两人又跑回大排档,点了冰啤和烤翅狂吃狂喝,杨小莹终于不胜酒力,回家后澡也来不及洗,倒床就沉沉睡去。      海雅不知为何,只是薄有醉意,把家里寄来的信一封封摊在床上,盯着发呆。      她想起很多事,大多是杂七杂八的琐碎小事,比如小时候发烧,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口渴得厉害,可是手上没力气,一杯水大半泼在床上,被妈妈发现后,她没有责怪自己,反而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雅雅要喝水,记得叫妈妈。      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种温柔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春风一样将人包裹。      可是她也忘不掉大学临行前夜,爸妈殷切夹杂喜悦的目光,奶奶一遍一遍提醒她“要知恩图报”,他们只是那样笑着,把一切包袱都送出去的那种轻松的笑。      这些或温暖或冰冷的细节,情商高一点的人大约都不会纠结,也不用那么痛苦,谭书林再怎么可恶,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男孩子,她完全可以不那么卑微,把所有真心藏起来,戴上面具施展手段,让他神魂颠倒,那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只除了她那颗不甘的心。      她喜欢人的时候,大多表现得很笨拙,因为在乎,所以没法潇洒。没有人像她这样对别人给予的感情要求那么高那么纯粹,越是得不到,越在乎;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海雅拉开窗户,燥热的夏风从窗口灌进来,窗台上放着一只废弃花盆,她把那几封信丢进去,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苏烟。那是冬天苏炜借给她的外套里装着的,衣服后来还了,这盒烟她却出于一种很难说明白的理由留了下来。      烟盒里有一支金色打火机,她放在指间轻轻摩挲,它已经有些旧了,机身上一些地方被摸得光滑油亮,手指按在上面,像是就此可以感觉到苏炜过去的指纹,那些他们还没相遇前的时空里的故事。      “嚓”,火机被点亮,放了半年,每个礼拜她都会拿去烟酒店,请某位好心的男老板帮忙灌油。这次迟了一段时间,火机明显油量不足,火苗很小,一颤一颤,仿佛随时会熄灭。      点燃花盆里的信封,没一会儿,火光灼灼,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信被一点点烧成黑灰,碎在花盆里。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叮叮一响,显示充电完毕,她中午回家的时候还是把原来的手机从沙发底下捞出来了,有些事,不是让手机丢在沙发下面落灰,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      开机,收件箱一如她所预料的,早已被塞满,全部都是谭书林和爸妈发来的短信。海雅没看,全部删除了。调出通讯录,看着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又开始发抖,对那些光暗难言的未来,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最后还是按下去了,没响两声,电话就被人飞快接起,是爸爸的声音,他止不住怒气:“雅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雅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电话里很快又起了争执声,妈妈似乎是责怪他太凶,闹了一阵,她接过电话,哽咽着唤她:“雅雅……你是怎么了?你要把爸爸妈妈急死吗?手机也不开,寄信也不回……我们差点就要丢下公司去N城看你了。”      海雅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打算搬出去住。”      妈妈吃惊得半天没说话。      “还有,”她盯着花盆里闪烁的火光,“我不会跟谭书林结婚。”      电话里先是一片死寂,紧跟着爸爸开始怒吼,她似乎还听见了奶奶的声音,他们似乎都想抢着和她说话,可最后还是妈妈开口:“雅雅,你一个人在外面太累了吧?妈妈知道书林脾气不好,总是欺负你,我们总是让你忍确实太自私了。你可以和他闹脾气,吵架,但不要说这种气话。”      “不是气话,我是说实话。”      “……好了雅雅,你太累了,妈妈知道你难受。乖,这个暑假早点回来,别怕,爸爸妈妈不怪你,知道你一个人很辛苦。”      海雅眼前一片模糊,声音沙哑:“我不会回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好好……雅雅,我们不逼你,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好好的住着,好好学习,别再说这种话。”      海雅咬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把欠谭家的钱还掉,一定会。”      妈妈只是哽咽:“这些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要好好的……”      “我挂了。”海雅顿了顿,轻轻添了一句,“……保重身体。”      她像是害怕什么一样,飞快合上手机,紧紧捏了很久,直到发觉再也没有来电和短信,才慢慢松开。      ……一切都结束了,她已下定决心,至死不渝。      海雅俯在窗台上,夏夜燥热的风拂过身体,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她放在鼻前细细轻嗅,那苦涩的烟草味已经变得很淡。她学着苏炜平时点烟的样子,叼着过滤嘴,凑近花盆,让里面窜起的火苗点燃香烟,浅浅吸了一口,肺里顿时感到一种轻微的刺痛和麻痒,再把它吐出来,幽青的烟雾似云一般散开。      苦涩的烟雾在唇间吞吐,尼古丁让脑子昏昏沉沉,像是喝醉酒——它们赋予她焕发生命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了一种再开word就会浑身抽风的病。。。。。。。。就算我这么说,大家也不会相信吧……嗯,今天是愚人节,大家节日快乐,小心被骗,多多骗人!! ☆、二十七章      闹铃连着响了十几遍,终于不堪噪音穿脑的海雅不得不起床按下放在对面书桌上的小钟。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有点不听使唤,又酸又疼,床边放着两只偌大的行李箱,她昨天差不多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衣橱里的大部分衣服收拾进去,剩下还没收拾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来得及弄完。      本来海雅是打算暑假过去后再入住宿舍,那时候学生都回来了,房间也好安排,谁知杨小莹这个人精请辅导员吃了几顿饭,人家给开后门在考试期间空出两个床位给她们,听说室友们暑假都要回家,等于她们两人可以住2个月的8人大间。大学宿舍无论如何要比在外面租房便宜太多,杨小莹打算一个礼拜之内就搬过去,海雅被她怂恿的早早就开始收拾。      “海雅,起了吗?”杨小莹在外面敲门,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正在刷牙。      她拉开门,就见杨小莹神奇地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厨房炉子上的稀饭,旁边平底锅里还煎着荷包蛋,眼看稀饭滚了,鸡蛋熟了,她冲干净嘴边的泡沫,利落干脆地关火盛饭,一点油星也没泼出来。      “哇哦。”海雅愣愣地赞叹。      “愣着干嘛?今天要考口语和精读,你再愣下去就迟到了。”      海雅冲进浴室飞快梳洗一番,出来的时候杨小莹已经把饭盛好,一人一只酱油荷包蛋,外加春卷包子若干,杨小莹不做贤妻良母真是太可惜了。      “第二份工找到了没?”杨小莹一边吃饭一边寒暄。      海雅学她把春卷抓手上,用指尖一点一点撕了放嘴里:“还没,我还有点存款,下学期学费没问题,生活费在咖啡馆打工也足够了。我打算报名参加10月的口译中级考试,拿到证书就可以去公司实习。”      杨小莹眼睛先是一亮,紧跟着又把肩膀垮下去:“我是肯定考不过去的,你成绩好还真能试试,口译比笔译来钱多了。”      眼看时间不早,海雅三两口塞下稀饭,摸抹抹嘴穿鞋下楼,习惯性地抬手就要叫的士。杨小莹笑了:“你真是过惯奢侈日子,由奢入俭难,这么点路还要打车?”      海雅心虚地把手缩回来,她确实是习惯了,生活所有细节方面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境,她去超市也好,逛街也好,对打折两个字几乎没有感觉,向来是看中什么直接买了走人,杨小莹以前不说,现在频频提醒她要注意这些细节,不然她那点可怜的薪水一礼拜不到就要花光。      “要搬去宿舍的事,有没有和苏炜说?”      “上次发短信跟他讲了,他好像没反应。”      杨小莹有点惊讶:“怎么,他还没回来?”      海雅摇了摇头。      大概是在小半个月前,苏炜突然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要她帮忙照顾一下胖子,他没讲具体什么事,只说有事要离开N城,最晚半个月就能回。她跟苏炜虽然已经交往了半年,但真正捅破那层纸成为恋人,也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还没真正甜蜜一会儿,他又骤然离开,海雅也只有每天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才能少一些空闲去想念他。      “把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一丢就是半个月,火哥真不简单。”杨小莹啧啧开玩笑,“你让他有点危机意识,学校里追你的人都还在蠢蠢欲动呢!”      海雅被她说得一愣:“有吗?”      自从大家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后,已经好长时间没人追过她了,男人大多还是很实际,面对高不可攀的雪岭之花,大家还是愿意选择身边的花花草草。就算以前没有男朋友,追求她的人也不是最多,追求者如海啸般疯狂的,一般是那些容貌中上,又具有亲和力的女孩。      杨小莹对她眼里只有一个苏炜的行为无话可说,这年头像她这样的美女,还单纯,还专情,简直比凹凸曼的存在都罕见。      匆匆赶往考试地点,上午是外教的口语考试,和蔼可亲的外教老头对每个人都说perfect,简直没有一点难度,困难的是下午的精读,授课老师俗称黑山老妖,每堂课必然点名,只要有一次没到,考试就等着被她磨掉一层皮。海雅有过连着两礼拜没上她课的记录,趁着午休时间去图书馆,战战兢兢地温习。      图书馆一直都是好学生的聚集地,特别是考试前,简直人满为患,海雅轻轻翻着书,摘抄自己有可能会疏漏的重点,突然包里的手机叮叮当当响起,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特别刺耳,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满地朝她望过来。      海雅赶紧翻开手机,屏幕显示苏炜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嘴角不由自主朝上扬,迫不及待地打开,他问:「几点考完?」      她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再一个字一个字回复:「三点半。你回来了吗?」      「还没。」      海雅有点失望:「我想你了。」      他回复了一个笑脸:「快了,好好考试。」      每次他都说快了,海雅无奈地叹气:「注意身体,天热,少抽烟。」      苏炜的回复难得俏皮:「遵命,女王。我正在吃口香糖。」      海雅轻轻笑起来:「这才听话。不和你说了,我要准备考试。」      他再也没回复,海雅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好在大概因为天气热,考试的时候黑山老妖也没什么精神,匆匆点了几个漏课的学生名,批评一下就算了。海雅提前交了卷子,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今天轮到杨小莹在咖啡馆的班,她肯定没时间回家,海雅就没等她,她赶着回家继续收拾东西。      七月将至,太阳照的满眼都是白花花一片,小区附近因为修路,把原本栽种的大树都移植了,海雅被晒得浑身发烫,只好把书包顶头上遮挡一点阳光。刚进了小区大门,忽然旁边有人叫她:“海雅。”      那声音如此耳熟,令她一瞬间感觉恍然如梦。她不可思议地转身,就见苏炜站在阴影处,微笑看着自己,小半个月没见,他黑了,好像还瘦了点,漆黑的双眼里满含笑意,似乎比外面刺目的阳光还要炽热。      海雅慢慢朝他走过去,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发愣,连声问:“怎么回来了?你骗我?”      苏炜握住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拉到自己面前,低笑:“给你个惊喜。”      真是好大一个惊喜。海雅望着他熟悉的胸膛和肩膀,有冲动想要紧紧抱住他,可这里是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她只有强忍着挽住他胳膊,一面笑一面口是心非:“傻瓜,笨蛋,你应当早点说。”      这一路她几乎是飘回家的,刚开门换了鞋,正准备问他要喝点什么,忽然整个人被紧紧抱住,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淡淡烟味令人如痴如醉,海雅发出一个近乎痛楚的叹息声,大胆又主动地环住他脖子,嘴唇上滚烫,他吻得激烈凶猛。      他的嘴里有一种清爽的薄荷味,她从来不知道薄荷味也会如此具有攻击性,随着他舌头肆无忌惮的扫荡,侵袭所有感官。海雅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可她又宁愿自己停止呼吸,就此死去也没关系。他抱得那么紧,两人的身体每一寸都紧密贴合,海雅不由自主张开唇,仿佛受不了这样的压迫,他顺势吻得更深,吸吮咬噬,甚至让她感到疼痛。      她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躺在沙发上,他湿润的嘴唇如雨点般落在脖子上,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海雅喉咙里发出猫一般的□,微微发抖。      激烈的亲吻慢慢变得轻柔舒缓,苏炜的唇辗转向上,细细啄着她滚烫的脸颊,然后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      “晒成小黑炭了。”他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到脑后,轻轻地笑。      海雅脑子里还有点晕,浑身发软,柔若无骨地倚在他怀里,不甘心地反驳:“你也黑了,比我黑。”      他嗯了一声,双手环着她,手指拨弄她的头发,海雅喜欢这样热烈又亲密的拥抱,两个人像是变成一体的,不会再分开那样。      “还会再走吗?”她低声问。      苏炜摇头,片刻后,忽然说:“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海雅心里一颤:“可是……宿舍已经申请下来了。”      “乖,和我一起。”      海雅突然又想笑,轻轻捶他一拳:“笨蛋,你养我啊?”      他无声地笑,接住她的拳头:“嗯,我养你。”      这对话如此耳熟,似乎在某个电影里也有类似的场景,漂亮而风尘的女主角叼着一只烟,说:不工作你养我啊?      然后那个猥琐的小人物男主犹豫很久,回答:我养你啊!      海雅曾为这种卑微而幸福的浪漫感动得泪流不止,她和苏炜的情况跟电影里截然不同,可是这种感觉依然令她颤抖,好像真的要流泪似的。      她哧一下笑了,用力捶他一拳:“电影里的台词你好意思拿来卖弄!”      她笑得很欢,脸都红了,眼前一片模糊。      在给父母打完电话的那个夜,她不止一次想过类似的场景,苏炜会温柔地和她说:海雅,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养你——然后她笑着潇洒拒绝,或者流着眼泪在落魄中答应。可是这种想象又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心底存着一种期盼,不够坚强,不够独立。像杨小莹说的,女人不可以全身心依赖男人,否则哪一天他失去对你的爱,你就无路可退。      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究竟是得偿所愿,还是彷徨恐惧。如果这是一场电影该多好,她是女主角,苏炜是男主角,无论怎样悲欢离合,最后都是王子公主一起幸福生活的结尾,他们不必有彷徨,也不必恐惧感情消失后的冷酷,结局早已定下,他们只需循规蹈矩。      “海雅……”苏炜手指埋进她浓密的长发里,缓缓摩挲,“听话。”      她揉着眼睛:“……要是我不答应呢?”      苏炜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声音也含笑:“再把你拖回家一次,任你打骂。”      海雅撑不住挂着眼泪又笑了,这次轻轻捶他一下:“暴力男。”      “小女王。”他揉了揉她耳垂。      “让我考虑一下。”      “遵命。”他低头,嘴唇轻轻落在她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里提到的电影是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他的电影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部。张柏芝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美貌是真正的巅峰期。他们两人在电影里的那段对话,实在令人难忘。虽说有人把喜剧之王定义为搞笑剧,但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却是流泪多过欢笑,周星驰是个人才啊。 ☆、二十八章   这好像是苏炜第一次到她家来,以前都是海雅去他那边,说起来都是两人单独相处,但感觉却截然不同。      可能这方面男女有别,她觉得把人领到自己住的地方,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认可和亲密,特别是女孩子,能领一个异性到自家,证明她已经非常信任对方了——虽然她和苏炜交往的顺序有点不太正常。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肉体互相交流过,恋爱就已经圆满,剩下的不是分手,就是面对琐碎磨合的婚姻。可是海雅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与苏炜进行真正的、精神上的亲密,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他们对彼此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这种渴望和那晚的疯狂融合在一起,令人时而小心翼翼,时而百无禁忌。      海雅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连接上网,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非诚勿扰》,葛优正和舒淇喝酒,喝醉了谈及自己的伤心事,哭得脸皱成一团。不知想起什么,海雅低声问:“苏炜,你以前有喜欢过什么女孩子吗?”      其实这问题就是自寻烦恼,恋爱中的女人心眼真不大,他要是说没有,她只怕不信;他要是说有,她又郁闷。海雅抬头看他,苏炜微微一笑,反问:“你呢?”      她使劲捏他的手:“是我先问的。”      “嗯,问别人问题的人,要先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楚。”他扣住她乱动的手指。      海雅笑着和他斗了一会儿手指,终于认输似的回答:“好吧——我上初中的时候偷偷喜欢过一个人。他是个好人,心肠特别好,所有人都没看出我生病发烧,就他看出来了,替我做班级大扫除,然后我就喜欢他了。不过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我慢慢就没感觉了,后来……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我遇到了谭书林。”      她对自己能提起这段往事,感到有些不适,倘若是一个人独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想起,它盘根错节,影响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她的人生轨道是因为遇见谭书林,才发生剧烈变化的。      “其实,那时候谭书林还不很坏。”海雅闭了闭眼,“我高一的时候数学总是学不好,他其他课都不行,唯有数学比我强……他偶尔也会帮我。”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她的恋爱总是那么畸形而廉价,多是别人对她诚心实意好一些,她就轻而易举心动了,继而又贪婪地索取更多,仿佛要把有生以来缺失的所有真爱都抢来。      苏炜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从小到大,都是女生暗恋我。”      海雅被他逗得笑了:“有你这么自大的吗?”      “我还收过很多情书。”      “哎,我也收过好多。”海雅赶紧跟他分享彼此当年收情书收到手软的情况,在这方面有共同话题,真不可思议。      他们聊了好久,直到天都黑了。      海雅终于知道了很多苏炜小时候的趣事,比如跟班上同学打架,把人打伤了,家长带着找过来,他爸爸在前面给人道歉,他偷偷往对方的水里撒盐。她也乐于与他诉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家里的特殊情况,不敢放纵的童年。她还知道苏炜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宇航员,飞上宇宙。她也诉说自己的抱负,要做一个同声翻译,为此她没有选择父母希望的工商管理,而是报考了N大英语系。      她和苏炜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关不住的话,像洪水一样,彼此都渴望了解对方,也渴望对方来了解自己。      说到后来,海雅嗓子都哑了,索性整个身体靠在他身上。屋子里已经很暗,只能看清一些家具的轮廓,可她还不想开灯,开灯就像仙女的魔法时间到了,这愉悦飞驰的感觉会烟消云散。      “苏炜,你这些天去哪里了?”她声音哑哑的,带着一丝慵懒。      他沉默了片刻,虽然没说话,但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微妙的改变,有一些事,他并不愿分享,而那些又正是她最想知道的。      “苏炜?”她不安地抬头,在黑暗里看着他的眼睛。      苏炜垂下眼睫,声音变得很淡:“去了G县,找一个人。”      G县,很耳熟的地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海雅凝神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动:“你、你还在找那个通缉犯?”      她记起那次谭书林非要把她拉去看自己的酒吧,结果苏炜来找老维,顺便把谭书林揍了一顿。G县这名字还是从老维嘴里说出来的,貌似苏炜要找的那个通缉犯有可能会去那里。      他轻轻嗯了一声,略微动动胳膊,似乎不愿再说这事,海雅却不肯放过他:“你为什么要找一个通缉犯?抓捕通缉犯人,应当是警察的事。”      苏炜叹息:“海雅,一定要说这个?”      她没回答。      他说:“我和你说过,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是一群游走边缘钻空子的人,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比如杀人、贩毒。一旦有人破坏规矩,我们就要比警察先找到他。”      海雅陡然感到一阵寒意:“……找到了之后?杀了吗?”      苏炜冷冷笑了一下,慢慢把手从她肩上拿开。      海雅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像是不允许撤退一样:“为什么要做混混?为什么不找个工作?”      苏炜没有说话,他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最微妙的时刻突然响了,不再是单调的滴滴铃声,这铃声还是她给换的,换成张学友的《夕阳醉了》。他先没有接,直到张学友的歌声唱到第三遍,才慢慢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名字似乎并不让他感到愉快,僵了一会儿,苏炜才接通,第一句话就是:“有事?”      话筒对面的人说话声音不大,还有些絮叨,啰啰嗦嗦讲了一长串,苏炜不耐烦地打断:“我很好,没事的话,我挂了。”      对面的语气变重了一些,说了一会儿,又渐渐变得温和,苏炜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来电人似乎是个苏炜很熟悉,但又不怎么喜欢的人,海雅悄悄去了一趟厨房,给壶里的花茶灌水,出来的时候,灯已经亮了,苏炜站在客厅中央,神色平静。      “……你要走了?”海雅端着玻璃茶壶,僵硬地站在厨房门口,神情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苏炜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忽然问:“海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去……见我叔叔。”      她大是惊讶:“你还有叔叔?亲叔叔吗?”      他嗯了一声:“好久没见他了。”      海雅赶紧进房间,在地上的行李箱里乱翻。她一直以为苏炜早已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所以才选择自我堕落的路,甚至越走越远,原来他还是有亲戚的,肯带她去见,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意愿将那些不愿说的事间接告诉她?      她选了一条端庄大方的浅绿色连衣裙,今天苏炜没有骑摩托车,所以不必担心裙子被风吹起来。      苏炜的叔叔会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的?为什么苏炜知道是他来电,显得不那么愉快?虽然他们说了一下午的话,但仔细想想,他说的都是高中前的事情,对他父亲死后的一切,都只字不提。      海雅一路在的士上想了很多,下车的时候,苏炜抓紧她的手,甚至抓得她有点疼。      他的声音很低:“陪着我。”      不是“跟着”,不是“别乱跑”,他说——陪着我。      海雅分开五指,和他紧紧交握在一起,任由他领着自己往前走。这附近并不是什么繁华商业街,从半旧的楼房和路边众多的小吃摊来看,似乎是个比较陈旧的生活区,苏炜停在一个特别破特别小的米线店前,顿了一下,最后飞快拉着她进店上楼。      八点多,米线店已经没什么客人,二楼角落只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普通的白衬衫西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眉宇俊朗,苏炜的轮廓有几分与他相似,不过他是清冷,他叔叔则有些唯唯诺诺的味道。他见着苏炜,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迎了过来。      “小炜。”叔叔小心翼翼唤了他一声,然后才突然惊觉苏炜身边多了个女孩子,用一种略带惊惶的眼神看了一眼海雅,大约是被她出乎意料的美艳震撼了一下,他更惊惶了。      “过来、过来坐。”      苏炜叔叔小步往回走,抽了两把塑料椅子,这种小店的餐桌椅子总是带着油腻腻的感觉,他用面纸擦了好久,才客气地招呼:“坐吧,干净了。”      他异样的客气和惊惶,令海雅有些不安,苏炜冷静地牵她过去坐下,介绍:“叔叔,这是海雅。海雅,这是我叔叔。”      海雅恭敬地问好:“叔叔好。”      苏炜的叔叔急忙点头:“你好你好,别客气,想吃点什么?这家米线店开了十几年,口碑一直不错,小炜小时候最爱来这边吃。”      海雅客气地让长辈先点,他叔叔勉强朝苏炜笑了笑:“我记得你最喜欢这家的红烧牛肉米线,现在还喜欢吗?”      苏炜点头:“那就红烧牛肉米线。”      三碗米线很快端上来,用的碗都比别家大一倍,和小盆似的,里面满满的浓汤,大块大块酥烂牛肉摊在米线上,配着碧绿的芫荽,鲜红的辣油,令人食指大动。海雅饿得厉害,但又不好意思放开肚子吃,只能用筷子绞断米线,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苏炜叔叔用干净的勺子将自己碗里的牛肉送到苏炜碗里,似乎这熟悉的香味和苏炜的安静顺从令他渐渐放松了,他低声说:“多吃点牛肉。”      苏炜笑了笑:“最近好吗?颈椎病看的怎么样了?”      他叔叔似乎对颈椎病这三个字感到尴尬,摘了被雾气弄糊的镜片,用面纸擦拭:“挺好……没什么问题。”      再看看一旁安静吃米线的海雅,他又说“你有了女朋友,肯带来见我,我很高兴。”      海雅突然被他提到自己,赶紧抬头对他微笑,苏炜叔叔一面擦眼镜,一面继续说:“你现在有了女朋友,肯定下来,那最好。好好找个工作,好好过日子。你结婚的钱,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苏炜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定定看着他,他叔叔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里面……里面有二十万,那时候、那时候的钱一分不少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生日。你拿去,好好过日子。”      苏炜面无表情:“不用了,你留着看病,颈椎病治不好是个大问题。”      他叔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炜,你别怪你婶婶,女人家总是这样……钱我真的没动,一直给你留着,你看……”      “我说不用了。”苏炜把卡推回去,打断他的话,“我现在不缺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有点不适,状态不容易找到,不好意思,迟了一天。本来说日更的,可是真有点吃不消。下次更新是后天,明天要去医院,同学们也要保重身体,春天来了,季节交替,很容易生病的。 ☆、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了小小米线店的二楼,海雅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清楚,自然不好插嘴,唯有低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浓汤。      不知过了多久,苏炜的叔叔终于开口说话,与他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不同,这次他声音明显要激动许多,甚至能听出一丝怒气:“是啊,你不缺钱!你的钱都是抢来的!走不正当的路弄来的!你要用这种不干不净的钱过下半辈子?!”      苏炜面对他突然爆发的怒气,依然平静:“我没有做过违法的事。”      “你还好意思这样说?”他叔叔更激动了,“知道我和你婶婶还有你弟过的什么日子吗?在周围邻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问起别人的孩子,不是留学就是找了好工作,问起你呢?别人都说你是个流氓!连累你弟也被人当做流氓!你和我说不违法,有什么用?我倒宁可你当年就被关起来!我和你婶婶照顾你一辈子,好过你现在这样!”      这话说得太重了,海雅都有些受不了,犹豫着要怎么劝,苏炜早已接口:“那二十万难道很干净?它怎么来的,你忘了?”      他叔叔气得手发抖:“你爸那是活该!你现在走他的老路,我看迟早有天也被人撞死!”      苏炜脸色终于有了剧烈变化,认识那么久了,海雅甚至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这让他看上去显得危险而狰狞,像是围绕在周身厚厚的一层冰突然裂开,暴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可怕的岩浆。      “走。”      他丢了筷子飞快起身,海雅急忙跟上,眼看他一步跨三级台阶,风一样走老远,她拔腿想小跑追上去,苏炜叔叔突然在后面叫她:“小姑娘,你等一下。”      海雅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看上去很不好,脸色发青,双手还在不停发抖,两只眼睛却越来越红,最后勉强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小炜第一次带女朋友来见我,却弄成这样,吓到你了吧?”      海雅有点尴尬:“没、没什么……”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她只好坐回去,偷偷朝窗外望一眼,苏炜正站在不远处一个路灯下抽烟,整个人又被烟雾包裹起来,看不清面目。      “你们认识了多久?对了,还没问你是做什么的?”他叔叔勉力维持镇定,飞快把眼镜戴回去,像是要遮掩什么。      “我是学生,N大英语系的,和苏炜认识半年了。”      苏炜叔叔有点惊讶:“N大英语系很不错啊!那、那你和小炜在一起,会不会……”      海雅知道他后面没说出的话是什么,撇去她复杂的家庭背景不说,N大英语系毕业、高材生、未来前途无量——将来足以与她匹配的男士,至少要是门当户对,才华横溢,怎么也不会跟混混在一起,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苏炜,毒品一样的、烟雾一样的、冰与火交织的。      他让她感到无比叛逆的那个自己,仿佛整个生命旅程不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磨出来,乘着风、踏着浪,疯狂地驰骋,忽上忽下穿梭,如火山爆发般的激情,生命中一切平稳和安宁在这样的激情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还给他手机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义无反顾,至死不渝。      “你有空劝劝他,劝劝他……”苏炜的叔叔声音开始发抖,“小炜人真的不坏,从小心肠就好。你别放弃他,他一定能改的。”      近乎卑微的恳求,海雅心里有些难受,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他却又一把摘了眼镜,抽出面纸盖住眼睛,低低地啜泣。      “……麻烦你替我给他道个歉。”他叔叔哽咽,“我刚才太激动,不该那么说。他爸爸死得很冤……小炜跟你说过吧?他是个无业游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人又没本事,只好想这些出格的点子来赚钱。”      苏炜的父亲似乎利用这种碰瓷的行为攒了不少钱,不过孩子大了,不能总让他穿旧衣服,人总要个体面,还有大学要念,将来交女朋友、结婚,又是一大笔开支。当然,这种碰瓷骗钱的行为根本就是人渣,那时候,苏炜叔叔一家简直连话也不肯跟他们说,深觉丢人。      大概断了有一两年时间的联系,突然有一天,警察找上门了,苏炜的父亲死于交通事故,由于那个路口没有摄像头,只能从证人嘴里取得证词。大概他碰瓷的行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周围目击证人都提到这一点,他肯定是假装被撞,没想到真的撞死了。      “那个肇事司机,家里是有点背景的,赔了二十万,判了个缓期。因为小炜当时人不知在哪里,怎么也找不到,他婶婶就自作主张拿钱给我看颈椎病。差不多在我做完手术康复的那段时间,警察又来找,这次是因为小炜……小炜他杀人,他守在肇事司机家门口,把人家给捅了。”      海雅只觉心惊肉跳,掌心里全是汗,喃喃问:“……那人死了吗?”      “没死,只是重伤。”      苏炜叔叔似乎平静了一些,低声说:“小炜那时候就变了,以前很爱笑,我在看守所见他的时候,他瘦得不成样子,像狼一样盯着每个接近自己的人看。他父亲虽然是个流氓,但他们父子感情特别好,听说他被撞的时候还没死,在地上爬了很远到处呼救,可是没人理他。我知道小炜心里难受,我们想帮他,但是好像又没那个资格,趁他不知道偷偷拿那笔钱,对他来说一定是雪上加霜。他坐了两年牢,出来后好几年都没跟我们联系,前年我偶遇他一次,才要到了他的手机号。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他愿意把你带来,我非常高兴。小姑娘,这卡你拿去,一定要给他,他经历特殊,没办法像普通人找个好工作,让他拿钱做点生意什么的也好,别再做混混,太危险,让人不放心。”      海雅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去的,一路飘下楼,苏炜还在远处抽烟,地上已经堆了许多烟头。她慢慢走过去,盯着那些烟头,过好久,才小声说:“别抽那么多烟,伤身。”      苏炜脸上一片平静,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将抽了一半的香烟丢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转身便走。      海雅陪他走了一段,又说:“那张卡,我没要。”      他嗯了一声。      “你叔叔哭了。”      “嗯。”      “他要我替他向你道歉,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      “好。”      海雅犹豫了一下:“苏炜,你在想什么?”      他停下脚步,招手拦了的士,有些粗暴地把她推上车:“跟我回去。”      海雅一时没察觉,脑袋咚一声撞在玻璃上,刚哎哟一声,他立即抱住她脑袋:“别动,就这样。”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混杂着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味道,海雅一动不动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味道总是轻而易举令她晕眩,像是喝醉的人,为此放弃全世界也毫不犹豫。      苏炜的家因为海雅每天来打理,空了半个月还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窝在沙发上睡觉的胖子一见到苏炜,立即亲热地扑上来,委屈地喵喵乱叫。苏炜抱住这团又肥又重的毛球,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去洗澡吧,12点后就没热水了。”      海雅有点尴尬,还有点害羞,更多的是紧张,他们虽然确定了恋爱关系,可她几乎很少来他家住,仅有的一次也就是那很疯狂的一夜,之后就像冲上高峰后的平缓期,交往又变得温和斯文,虽然有拥抱亲吻,但真正的下一步却再也没发生过。      洗澡这两个字好像总有点暧昧的感觉,特别是一男一女之间的对话里出现。她觉得现在想这些挺傻的,还有很多事要跟他说,要让他分享给自己,可苏炜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摩挲胖子,并不是想要说话的模样,海雅只好去浴室把自己洗个干净。      浴室衣架上挂着干净的T恤和沙滩裤,本来是给他准备的,不过她没睡衣可换,只能借来穿,衣服又宽又大,沙滩裤松垮垮地耷拉在胯骨上,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海雅走一步摸两下,出了浴室,苏炜还坐在沙发上摸猫,她正准备说话,他突然起身,迎面直直朝她走过来。      海雅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心跳骤然加快,眼睁睁看着他靠近,然后与她擦肩而过——浴室的门被关上,原来他只是进去洗澡。      她为自己乱激动的坏习惯感到悲哀,四处看看,无事可做,时间也不早了,她明天还要考试,必须早点睡。不过,如果她上了床,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在暗示什么?她有点纠结,在沙发上坐立不安,只盼苏炜快点从浴室里出来。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进去半个多小时了,水声还是哗哗流个不停。海雅在沙发上越窝越困,屋里空调冷风吹得人遍体舒畅,胖子又暖洋洋地窝在怀里,她不知不觉就歪着沙发睡着了。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慢慢地,海雅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喘不过气,像是被一座山压着,被一条蟒蛇紧紧捆着,无法挣扎。她迷蒙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被人抱上了床,苏炜压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他赤_裸的皮肤发烫,略带潮意,泛着沐浴液的清香。      “苏炜……”她朦朦胧胧柔柔软软唤了他一声,抬手抱住他脖子,“你在想什么?”      “……想你。”他低下头,细细亲吻她的脖子,可是手上的力度却激烈而凶暴,揭开T恤摩挲她的身体,像是随时会失去那样用力投入。      她像一朵尚需园丁温柔悉心照料的花,还不能承受暴风雨的来袭,整个过程他的双臂紧紧抱着她揉着她,比上次疯狂太多,她觉得自己快碎了,疼而且不适应,颤抖着哀求他很多次,一点用也没有。      实在按捺不住,海雅突然张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下,苏炜猛然停下动作,剧烈喘息,撑在她上方静静看着她。      “你又在想什么?”他喘息着,声音沙哑地问。      海雅把脸埋在枕头里,让柔软的面料吸去刚才因为疼痛而被迫流出来的眼泪。她声音闷闷的:“……我想明天要考试,得早点起。”      苏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双手抄过她腋下,把她抱起来。      “今晚陪着我,明天会叫你早起。”      他在她肩膀上,学她的动作,轻轻咬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长评,你们是我的动力。抱歉我精神不济,不能一一回复了,在这里给大家回复一下,评论我都看了,身为作者,最大的乐趣就在这里。我爱你们。 ☆、三十章      最后一天的考试结束,意味着漫长而忙碌的暑假来临。海雅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往外走,这几天她为了应付考试,几乎每天温习到凌晨一两点,浑身肌肉都发酸。按照以往的习惯,她肯定会去做个SPA,再用精油什么的放松一下,不过这种奢侈生活她早就结束了,自己揉揉吧。      杨小莹最近精神也不好,脸上挂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以往的利索不见踪影,一般考完试她都会叽叽呱呱说一通,但她今天沉默的让人有些不适。其实也不光是今天,从前天开始她就变得异乎寻常的沉默,海雅原本以为是考试压力大的缘故。      “小莹,你们说要搬来宿舍住,说了好几天也不见影子,我都快回家了!”      一个相处很不错的女同学过来笑着埋怨,好像是她们未来的舍友之一。      杨小莹勉强笑:“东西多,还在整理。”      她能有多少东西?海雅才是真正满箱满柜的衣服鞋子,还不算上那些日常杂用品,就这样,她也趁着考试期间全部整理好了,只等杨小莹说一声,她俩一起搬去宿舍,可她就是不说,这几天拖得索性都不收拾了,每天关着门不知做什么。      和热情的同学们告别后,海雅趁着两人单独相处,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小陈又不高兴了?”      杨小莹神色阴郁,点点头:“嗯,他听说我要搬去宿舍,就关机了,好几天没联系。”      海雅惊讶:“他一直都没开机?”      “开了,不过我打过去他就掐。借其他人的手机也不行,听见我的声音就挂。”      海雅立即取出自己手机,调出小陈的号码要拨过去,杨小莹拦住她:“不用了,冷静一下也好。”      “怎么不去乐来KTV找他?”   杨小莹揉了揉额角,很疲惫:“我也累了,每次为这个闹矛盾,都是我放低身段找他,好像我真有错一样。你说,我到底有什么错?简简单单谈个恋爱不成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无法满足小陈的大男子主义。男人们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的喜欢女人独立一些,有的喜欢女人像菟丝花一样攀附自己,最离谱的是,这种喜好还经常变。你太柔弱,他会希望你坚强点;你太坚强,他又嫌你没女人味。      海雅挽住她胳膊:“那也不能这样僵持,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杨小莹还有点犹豫:“海雅,你能陪我去乐来吗?”      “嗯,我陪你,放心,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海雅自己心里也没底,她对小陈这个人并不太了解,在乐来顶替杨小莹那几天,她跟小陈接触不多,印象里是个很干练也很圆滑的年轻人,男女同事都处得不错。谁也想不到这么和善的人大男子主义会那么严重。      4点不到,乐来KTV人并不很多,迎宾的姑娘好像认识杨小莹,笑眯眯地过来说话:“又来找小陈?他现在在忙呢。”      不知道是不是海雅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姑娘笑得有些勉强,杨小莹也看出来了,索性径自上二楼,一面说:“他在楼上吧?我去找。”      迎宾的姑娘犹豫着想拦,不过想想还是放下了手,朝海雅耸耸肩膀。      海雅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三两步追上去,低声说:“要不坐楼下等一会儿?等他忙完了再说。”      杨小莹是那种事情还没临头会害怕,一旦真正身处其中,反而特别冷静特别大胆的人,她一个字也没说,一阵风似的上楼,熟门熟路拐去值班室,里面没人。她二话不说又往阳台走,海雅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不知怎么劝。      阳台门一般都不关的,因为经常有人会过去抽烟透气,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关上了。杨小莹一脚踹开铁门,光亮大作,阳台上一对原本正靠在一起说话的男女吃惊得迅速分开,海雅猛然停下脚步,下意识扶住杨小莹。      那对男女正是小陈和另一个做迎宾的新来的姑娘,杨小莹明显僵住了。      “你怎么……”小陈有一瞬间的慌乱,将那姑娘挡在身后。那位做迎宾的姑娘纤细柔弱,有一双楚楚可怜的桃花眼,此刻正无助又害怕地看着她们,像一只被吓到的小鹿。      杨小莹站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原来是这样,你又是关机又是说我不够爱你,搞半天是这么回事。想分手你应当直说,遮遮掩掩算什么男人?还以为我会缠着你不放?”      她转身就走,小陈愣了一下,急忙追上:“你别乱想!”      杨小莹索性停下了,抱着胳膊继续笑:“你要解释?行!你说,我听着!”      小陈明显是被她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慌,一时反应不过来,老半天才憋出几句话:“她是新来的同事,外地人,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我不过安慰一下。”      “哦,安慰?”杨小莹点点头,“那么多女同事,怎么偏你来安慰她了?你关机,不接我电话,和我吵架,然后还有心情去安慰一个女同事。你心肠真好啊!”      小陈被她话里的尖刺刺得有些不快:“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得理不饶人!一天到晚拿话刺我!”      杨小莹失笑:“是啊,我牙尖嘴利和泼妇一样,你当然不喜欢。你喜欢那种嘛!娇滴滴的小杨花,脑子里除了吃饭拉屎就是你,没你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嘛!真抱歉耽误你寻找真爱了,我这就走,不劳你送!”      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许多包间门都开了,客人们探头出来看热闹,小陈有点挂不住脸:“这是我俩之间的私事,你非要来工作场合闹得让人下不来台?”      杨小莹大笑:“谁他妈跟你有私事?有吗?啥也没有!”      她一把拽着海雅的胳膊,转身又走,海雅再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慌乱中跟着杨小莹下了几级台阶,回头再看一眼,小陈在后面欲言又止,满脸的憋屈怒气。      事情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海雅被一路拽着出了乐来,急急开口:“小莹,小陈那边可能真有什么隐情,你别急着发火,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杨小莹垂着头,声音很低:“你看看,他有出来追我吗?”      海雅愣住。      “他不会追,因为他知道就是他不过问我,我也能过得很好。”杨小莹长长叹了一口气,“没什么需要说清楚的,越说越乱。小陈或许跟那姑娘真没什么,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心里肯定还是有点好感的,说不定还偷偷拿我跟人家比。恋爱谈成这个样,真没什么意思了。”      海雅无话可说。      “想想我为了他,还犹豫着要不要搬去宿舍,真像白痴一样。”      杨小莹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头,眼眶里泪光闪烁:“海雅,你走,别看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海雅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欲言又止,她摇头:“你走吧。”      杨小莹一向不是那种乐于和人诉说伤口痛楚,从而获得安慰的人,海雅只好先走了,看看时间,已经4点半,她上次跟苏炜约好了,考完试下午4点见,这会儿已经迟了半小时。幸好附近有地铁站,约会地点坐一站路就到。      海雅匆匆赶到约好的甜品店,却不见苏炜的身影,难不成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她翻出手机要打电话,突然发现早在中午就收到一条短信,因为她刚才想要帮忙打电话给小陈,匆忙中没来得及看,调出收件箱,果然是苏炜发来的——「有事,6点再见。」      一下就推迟了两小时,海雅不由一阵茫然,只好在甜品店叫了一份奶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从那次跟苏炜的叔叔见过面后,他再也没提那二十万,也没提找工作的事,每天仍做着他的混混,骑着摩托车四处看场子,或许还做一些更加阴暗、常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所谓有事,一定是又在什么地方替人“排忧解难”吧?      她不愿对他的身份往深了去想,或许在那种高亢的激情后面,埋藏着她仅有的那一线理智,明知这样下去不行,也毫不在乎。如果生活里一切都能像少女漫画那样,该多好,一辈子也不过是几个画面的事情,一转眼两人就共同患难,荣辱与共,度过甜蜜波澜的一生,携手看海面的落日。      一辈子永远也不会是几个画面,它是各种各样繁琐的细节,每一秒钟都不会被遗漏的过程。她要怎么度过这激情下落的罅隙?蒙着眼说,这一辈子会过去的?      苏炜来得很迟,比约好的6点几乎迟了一小时。他进来的时候,海雅已经喝完第二杯奶茶,用吸管拨弄杯里的冰块,愣愣地不知想什么。      “我迟了,对不起。”      苏炜坐在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发。他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或许是酒,或许是什么别的,属于堕落的黑夜的气味。海雅恍然想起,自己从未在他身上嗅到一丝关于阳光的气息。      今天不知为什么,大概是被杨小莹的事刺激了,也可能是等的时间太长,长得让她足以胡思乱想很多东西,她心里有一种压抑的东西要爆发出来,仿佛她冲动下构思的那个未来,与死寂的现实相比,变得像肥皂泡一样虚幻易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保护得了它。      她逃避似的看着苏炜,近乎乞求。带着她离开,就像起初那样,带她去另一个星球,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只要做个过客就好,看着凡间点点星火,他们永处高峰,永不会下落。      “……去吃饭吧。”苏炜揽着她的肩膀,领她出了甜品店。      他们去了熟悉的大排档,海雅喝了四瓶啤酒,薄有醉意,心底那些危险的东西都变得支离破碎,她又感到一种飞上云端的痛快,扶着下巴只是冲着他笑,然后慢悠悠地说:“苏炜,我考虑好了,还是住宿舍,才不要跟你一起住。”      他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酒,听了她的话也笑:“真不要?”      海雅连连点头:“不要!”      他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海雅笑得尖声大叫,被他抱得丢上摩托车,她一手抓着还没喝完的啤酒,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去,醉了似的呢喃:“走……我们走……   让我任打任骂。”      摩托车怒吼着发动,箭一般飞出去,狂飙的速度令人感到无上的刺激,海雅兴奋得尖叫起来,差点朝后栽出去,急忙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任由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开:“真不要再考虑一下?”      海雅固执地笑,像是找到了和他作对的乐趣:“真不要!”      摩托车嗖一下猛然拐弯,紧跟着又加速,满街的灯和人都化作毫不相关的线条,她又找到了那种如痴如醉的愉悦,无上的勇气一一归位,疯狂而激烈,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摩托车最后停在桥边,海雅仰头喝下瓶子里最后一点啤酒,然后放在手上用力甩,奋力朝黑暗处丢出去,大吼:“都来啊!我不怕!”      这一掷的力道还真不小,过了好久黑暗里才传来玻璃瓶碎开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怒吼声,估计吓到了某个行人。海雅失控地笑起来,攀住苏炜的胳膊催促:“快走!逃命去!”      不过好像迟了,黑暗里跑出两个人,轮廓模模糊糊,有个人个子很高,冲上来破口大骂:“他妈的刚才是谁?!”      声音很熟悉,海雅抬头仔细看,对面那人也瞪过来,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愣。      居然是谭书林。 作者有话要说:啤酒瓶子不能乱扔啊……=_=||我有个朋友有次乱扔,结果把某路人的脑袋砸破了。嗯,做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公德心,喝醉酒失控也要注意。 ☆、三十一章      这座桥也算是N城的一个著名公众景点,无论春夏秋冬,河上彩灯都不灭,斑斓绚丽,是热恋中的情侣最喜欢来幽会的地点,只是想不到谭书林会带着他的女朋友来这里凑热闹,他一向最看不起在野外路边约会的人,认为那是穷人才会做的事。      海雅朝他走过去,他却反常地退了两步,像是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满脸想要马上离开的神情。      “对不起。”海雅慢悠悠地开口,“酒瓶是我扔的。”      谭书林匆匆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别开脑袋,犹带怒气地咕哝:“乱扔什么……没家教……”      海雅又说:“没砸到你真可惜。”      他一下火了,皱眉瞪她:“我又招你惹你了?!怎么说话的?”      海雅耸耸肩膀,挽着苏炜的胳膊低声说:“走吧,回去了。”      “祝海雅你故意的吧?不把我弄得火大不开心是不是?”      谭书林正被她撩得一肚子邪火,肯放她走才见鬼,抬手就要来抓,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男人一巴掌打开,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海雅身上,一时把她身边的男人给忽略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苏炜。这张脸简直是他的噩梦,他近期的所有挫折与霉运仿佛都是这个人带来的。      他顿时大怒:“我×!是你小子!”      上次在酒吧他就想把他按地上狠狠揍一通了,可惜当时人太多,连老维也拉着他不放,事后他朝老维发了好几天的火,老维也没在意,只说:在那个地方,这人你惹不起。      在谭书林的人生词典里,没有惹不起这三个字,四下无人,他要把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他二话不说挥以老拳,对方却好像根本不在乎,随便格挡一下,他瞬间又被自己的力道带的向前连连踉跄。      “你揍人前废话太多。”苏炜微微冷笑,“还有,别碰她。”      什么她?哪个她?谭书林血冲大脑,暴怒之下反而停下动作,看看苏炜,再看看站在身旁的海雅,花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件荒谬透顶、他根本不会相信的事。      “祝海雅你他妈脑子坏了?!”谭书林不受控制地失声大吼,“你真跟这个地痞流氓在一起?!”      海雅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直到这时才说话:“我早和你说过了,你不相信。”      谭书林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像是受到无法忍耐的侮辱一般,两只手微微发抖,指着她,满嘴只是说:“你疯了!你让开!走开!”      “你声音太响了。”海雅盯着他,“很吵。”      谭书林再度强烈感觉到她是个完全的陌生人,那个缩头缩脑像个鸵鸟的女孩子、那个穿裙子从来不会短过膝盖、说话慢条斯理温柔可亲的淑女——那个他熟悉的祝海雅好像已经死去了。      他甚至在这种时刻想起曾看过的一些灵异故事,外来的灵魂占据原来主人的身体,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祝海雅是不是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身上居然会带着酒气,从来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也散开了,被风吹得在背后凌乱翻滚,她是那么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暴戾的放纵。      他感到无法忍耐,上前就要抓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手再一次被人挥开,苏炜冷冷看他:“说了叫你别碰她。”      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了,谭书林怒不可遏,抬脚就踢,对方却比他更快,他肚子上被狠狠踢中,痛得弯下腰去,紧跟着又是一股丝毫不能反抗的力道,他被掀翻在地上,像一只战败的野狗,剧烈喘息着,用血红的眼恶狠狠瞪着所有人。      谭书林有生以来从未尝过这种耻辱和狼狈,浑身剧烈发抖,然而他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凌驾在这狼狈之上。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他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祝海雅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里那种冷漠的怜悯让他想要发疯。      他被痛苦的火舌灼伤,迫切而本能地想要转移那痛楚,他口不择言:“祝海雅!你以为你的清净日子是怎么来的?你家人三天一个电话和我问你!要不是我替你瞒着……你等着!等着!看看他们知道你全部的事情,会是什么反应!”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不会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有她露出后悔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解脱。      可她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他绝望。      “嗯,你去说。”      海雅的声音一下子被风吹散开,他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也像烟一样消失,跟随那个流氓消失在自己面前。谭书林终于无力地躺回地上,最后一口强撑的怒气也被打败了,变得像死狗破布,除了这样躺着赖着,他找不到任何排解的方法。      有一只手在拉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桃子,她很是惊惶,一边拉一边说:“叫你别招惹他了!看你被打的!快起来!走啦!”      谭书林挥开她的手:“……别碰我。”      身体里那股陌生而凶猛的痛楚正在吞噬他,他飞快用手遮住眼睛,眼眶里居然开始发热。这又是为什么?找不到任何理由,可是倘若不让它们发泄出来,他大概会死在这里。他狂放懵懂的青春在这里要接近尾声,他拒绝接受,拒绝去想一切相关的事。      如果生活是一本书就好了,这令人难堪的一页飞速翻过去,下一页他就睡在床上,把昨天的一切都抛在脑后,还是那个享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子。可他现在就落在这尴尬的罅隙里,一个人躺在地上流着自己也不明白理由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桃子再也没拉他,也没再说话,谭书林慢慢放下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他一个人,她大概是气得走人了。他捂着肚子缓缓爬起来,把身上的灰尘掸落,手机也掉在一旁,他翻了半天,调出桃子的号码,像是寻求安慰似的,给她拨了个电话。      桃子很不开心,在电话里一个劲数落他:“我拉你半天你都不理!有你这么做男朋友的吗?还说要疼我一辈子,结果还为别的女人跟人打架!我回家了,你别来找!”      谭书林只觉整个人空落落的,喃喃说:“桃子,过来陪我,别走。”      她却把电话挂了。      谭书林对着空无声音的手机发了半天愣,想要像以前一样发脾气,把手机砸烂,可是手举起来又觉得无趣,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      他想起自己开的酒吧,开了好几个月,都是老维在打理,他只管了几天就嫌烦,每个月只管从老维那边收钱,其他时间都跟桃子花天酒地。大概是需要找点事来做,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谭书林抬手拦了的士,一路往夜色酒吧而去。      老维曾跟他说,酒吧生意非常好,他还有点不相信,真到了那边才发现老维一点也没夸张,整条巷子里几乎停满了车,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谭书林终于找回一点成就感,快步进了酒吧,里面灯光昏暗,音乐迷离,人影攒动,他又觉得陌生,好像这里不是自己当初耗费一些心血设计的那个小小酒吧。      拨开人群,他费力前进,好容易挤到吧台那边,服务生酒保他一个也不认识,老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给换了。      他揪住一个年轻酒保问:“老维在不在?”      酒保耸肩:“老板今天没来。”      谭书林有些不快,一路拥挤钻进洗手间,这里隔音效果还可以,他立即给老维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按键,只听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姑娘走进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像是喝醉了。      谭书林急忙提醒:“这里是男洗手间!女士的在隔壁。”      这姑娘好像没听见,扶墙晃了几步,忽然又摔地上,谭书林被吓一跳,飞快过去推她:“喂!你怎么了?喝多了?”      她脸上有种异样的潮红,身上酒气并不重,可是整个人却像喝醉了一般迷离。本来身上的吊带T恤就单薄,眼下一根吊带还掉下来,大半胸脯都清晰可见。谭书林不知怎么是好,只得推门朝外招呼:“快来人啊!有人喝多了!”      有几个守在附近抽烟的年轻男人过来看了一眼,纷纷失笑,钻进洗手间,把谭书林往外面推。      “你走吧,我们来照顾。”      谭书林被他们推出门,眼看他们还要关门,他不由恼了:“干什么呢?!关什么门?”      有个男人朝他冷笑,亮了一下拳头:“少管闲事!走你的!”      谭书林刚被苏炜教训过,对这种混混有些阴影,本能地退了两步,洗手间的门在他眼前关上,用膝盖想也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他束手无策,只得回身去找酒保,把情况跟他大概说了一下,酒保却露出个暧昧的笑:“让他们去吧,都乐着呢。”      “乐什么乐?”谭书林简直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乐子?!”      酒保上下打量他:“来我们这里不找乐子,你来干嘛?喝酒聊心事?”      谭书林还想说,酒保早就转身走了,他在洗手间门口徘徊了半天,里面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绝不是他心目中的夜色酒吧,所有人居然对这种犯罪的事情司空见惯。谭书林用力拍了一下门,大叫:“出来!出来!”      里面传出阵阵笑声,还夹杂着女孩子哭泣的声音,门还是关得死紧,偶有路过要上厕所的客人见到这种情况,也毫不在意再转身走开。      谭书林心中那种违和的感觉越来越强,他捏着手机,想要打给老维,可是他的号码始终处于通话中,通讯录里剩下的人,没有一个能说这种事的,他居然一个可以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他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再度打开手机,按下110三个数字。 ☆、三十二章      没几天,海雅还是跟着杨小莹搬去了学校宿舍住。小陈似乎打过几次电话,出乎意料,每次杨小莹都接了,既没有吵也没有哭,态度很平静。海雅记得她有次说过,如果恋人对不起你,你跟他没完没了又哭又闹,你就落了下风,证明对方背叛的不过是个把自己放在最底层的无脑女人。而杨小莹,永远是爱自己最多的那一类人。      这样潇洒而理智的姿态,曾是海雅憧憬的目标之一,可是现实里见到杨小莹那种冷静到甚至压抑的态度,她却不由自主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杨小莹再也没大笑过,无论在宿舍还是在打工,她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间变多了,以前还会和海雅说一些简单的心里话,如今一字不提。她像是逼着自己忘掉和小陈在一起的所有过往,唾弃它、漠视它,仿佛这种理智冷静的外壳才是世上唯一正确的真理。      小陈大概也被她这种态度弄得心灰意冷,搬去宿舍第三天后,他再也没来过电话,杨小莹也并不在意,日子还是一如既往那样过着,好像世上根本就没有小陈这人的存在一样。      不适应的人是海雅。      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没住过宿舍,上下铺的床,她睡下铺,上铺是一个还没回家的同学,每天晚上只要她一翻身,海雅就立即惊醒,陌生的小房间还有陌生的沉睡鼻息声,总是令她彻夜难眠。      八人合住的宿舍,居然那么小,小到连她两只大箱子也没地方放。宿舍中间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有时候夜里起来上厕所都会不小心撞到。当然,最不习惯的还是厨房澡堂厕所,没有厨房,澡堂厕所都是公用的。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对着每层楼的公众厕所发呆,不知所措,还是杨小莹在后面推了她一把,说:“住习惯就好,你会适应的。”      适应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上铺的同学回家后,海雅难得睡了个好觉,可是很快又被一种很细微的电子屏的声音给惊醒。      天刚蒙蒙亮,宿舍窗帘只合了一半,风把对面杨小莹的蚊帐吹得飘起来,海雅眼睁睁看着她一遍一遍从通讯录里调出某人的名字,再一遍一遍强制取消,被压得极低的哽咽声偶尔泄露,仿佛在提醒她,眼前姑娘所有冷漠理智都不过是个脆弱的壳。      她和所有20岁出头的姑娘一样,对恋爱有着极其美好的憧憬和热情,那天红着脸说想搬去跟小陈一起住的女孩子,是她真实又感性的那部分。      海雅暗暗叹了一口气,反正天也快亮了,她被吵醒就很难睡着,索性推开被子打算跟杨小莹好好聊聊。刚起身,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她忘了设置震动,被响亮的铃声吓一大跳,连杨小莹都被惊了,扭头惊愕地望过来。      海雅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急忙打开手机,来电人显示,是爸爸。      他几乎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还是这么早的时间,海雅只觉心脏猛然往下一沉,不由自主想到那天谭书林的怒吼,他说叫她等着,他会把一切都捅出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海雅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爸爸略带怒气的焦急声音立即炸开:“雅雅!你在哪里?怎么不在家?”      她愣住。      “我现在已经在N城,敲了半个小时也没人开门。你在哪里?”      海雅突然感到一阵恐慌,隔着千里之遥,她可以在电话里充满勇气地说要搬出去,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可是一旦与家人面对面,她觉得自己的勇气正在迅速流泻。      “……我在学校宿舍。”她勉力维持声音的镇定,“我搬去宿舍住了。”      爸爸似乎松了一口气:“N大宿舍?你现在起床,我马上过去接你。”      海雅听出他语气里异乎寻常的紧张,而且好像是跟自己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关的那种紧张,一时有些奇怪,问:“出什么事了?”      “嗯……电话里说不清楚,是书林出事了,现在人在医院。沈阿姨和谭叔都赶去医院了,你也跟我去。”      谭书林住院了?海雅一头雾水,印象里他身体一直特别好,几乎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有,会折腾到住院,难道是什么大病?还是说出了车祸?      她赶紧起床梳洗,换了身衣服回头吩咐杨小莹:“帮我跟经理请个假,今天临时有事不能去上班了。”      “才六点!”杨小莹愕然,“你去哪儿啊?”      “我家人来了。”      海雅推门飞快下楼,刚到楼下,就见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来,车门打开,爸爸在里面朝她点头:“上车。”      这明显不是的士,也不可能是她家或谭家的车,谭家生意做得比较大,估计是谭叔在N城相识的朋友借的,能开进大学校园,想必有点背景。司机在前面把车开得飞快,爸爸神色凝重,问她:“书林搞了个酒吧的事你知道吗?”      海雅想起他得意洋洋领自己去看的那家又破又小又偏僻的酒吧,默默点头。      爸爸眉头皱起来了:“你知道怎么不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替他瞒着!”      海雅无话可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缉毒大队的人四天前把书林带走了。”爸爸揉了揉额角,“说酒吧里贩卖软性毒品,书林是酒吧责任人之一,剩下还有个外族人目前正在全国缉拿。贩毒这种事,抓住了从没有轻判的说法,好就好在警局有记录,是书林自己报的警,你谭叔正在找上面的人,看能不能弄个戴罪立功的说法。”      海雅倒抽一口凉气,贩卖软性毒品!她猛然想起那天苏炜找老维问话,提起麻古的事,老维当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弄这些,这种人的话果然不能当真。谭书林的酒吧才开几个月,生意就那么好,原来古怪出在这里。      可是贩毒跟住院又有什么联系?谭书林好好的怎么去医院了?      “他被缉毒大队的人审了整整四天。”爸爸好像有些避讳谈这个话题,“现在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海雅有些被吓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狂肆张扬的谭书林?这四天他到底遭遇了什么?被毒打被虐待吗?      事实证明,谭书林受到了暴力对待,肋骨断了两根、部分脏器有不明程度的损伤、左边小指骨有裂痕、颅内轻微出血、以及身体各个看不见部位的瘀伤。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封闭治疗室里,浑身都插着管子,唯有脸部干净整洁没一点伤痕,如果忽略他过于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沈阿姨隔着玻璃死死盯着他,哭得快要窒息,因见海雅过来了,她眼泪流得更凶,抓着她的手连声问:“海雅,到底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弄酒吧的事,为什么你们一个字也不说?”      海雅依旧无话可说,她默然看着封闭治疗室里的谭书林,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还有点难受。如果当初她早点跟爸妈说酒吧的事,大概一切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再如果她当初没有嫌麻烦,而是把老维会贩卖麻古的事跟谭书林说清楚,他也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所犯下所有任性的、放肆的错误,并不值得用生命作为代价偿还。      沈阿姨在哭,谭叔在角落里打电话发火:“……我不管这些!现在我只确定一点!他是主动报的警!他还受到虐待!现在有生命危险!何况酒吧工作人员也做了口供,他根本就没参与贩毒的事!这件事你能说就这么算了?!他要真死了,也是白死?!”      沈阿姨哭着捶他:“什么死?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大人们闹成一团,有哭的,有要讨个说法的,海雅唯有依着玻璃窗,静静看着谭书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谭书林的眼皮动了一下,正要仔细再看,忽然发现他的睫毛慢慢颤抖着,然后他真的把眼睛睁开了。海雅屏住呼吸,反手一把抓住沈阿姨的衣服,喃喃:“别吵,他好像醒了。”      可能这只是不省人事的一次睁眼,谭书林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重,很麻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被人紧紧抓着,他也感觉不到一丝皮肤的温度。      不过慢慢地,眼前渐渐开始有了光亮,他吃力缓慢地转动眼珠,感觉眼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好像是妈妈的脸,她脸上挂满了眼泪,妆都糊了。谭书林本能地感觉有了依靠,眼皮颤动,张嘴想和她诉苦求救,但他发不出声,视点也无法对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玻璃窗外还站着几个人,是他爸爸,还有海雅的爸爸,谭书林看不清他们目前是什么表情。旁边还有一个人,长长的头发,白色T恤,他唯独看清了她眼神里那种冷漠的怜悯和悔意,让他备受煎熬的感觉仿佛再一次侵蚀而来,还夹杂着那四天里零零碎碎的恐怖回忆,他眼眶迅速变红,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      “书林?是不是疼得厉害?你别急,别哭,妈妈马上叫医生给你止疼!”      沈阿姨不敢摸他的脸,怕动作不小心又伤到他的脑袋,她猛按床边的铃,哭得肝肠寸断。      “……我疼。”谭书林吃力地张口说话,声音哑得像磨砂纸在地上擦,“我疼……”      他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锥扎进他心脏里,他曾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已经被烧穿。面对那种冷漠的、比他早先看透一切的温柔,除了流泪,他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是小说,部分场景故事是虚构的,请勿太过较真。 ☆、三十三章      谭书林确定脱离险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涉嫌贩毒的事情,不知谭叔是怎么处理的,海雅也只是零零星星从沈阿姨和爸爸的对话中听取一些消息,酒吧肯定是被封锁了,涉嫌吸毒贩毒的人全部都被带走,老维和他妹妹,也就是谭书林的女友桃子,两人至今未见踪影,现已在全国通缉。      据说缉毒方面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暗地里关注N城大小地下酒吧,夜色酒吧正是其一,只不过老维做事狡猾,这个酒吧做的是熟客,通过口口相传引来的都是比较“上道”的客人,陌生人一般不给放进来,所以一直没抓到切实证据。      谭书林这次可谓误打误撞,他报警是为了阻止酒吧里的暴行,原本以为那姑娘是喝多了被人在洗手间欺负,后来才查实,这位姑娘是嗑药磕高了,神志不清。他若是早早晓得其中内情,不知会不会捶胸顿足后悔。      无论如何,谭书林这次可算是真真正正出了“大事”,爸妈在N城买的房子现在给谭叔沈阿姨暂住,海雅的妈妈也在第二天赶来了N城,这几天都在为谭书林的事情忙,一时没人来过问海雅私自搬出去的事。      连杨小莹都被这情况弄得很诧异,打工的时候偷偷问:“海雅,你家人不是来N城了吗?他们……呃,没怪你?”      海雅还是不知怎么回答,每过一天,她都感觉自己的勇气流失得更多一些,明知谭书林的事情过去后,她立即就会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她隐隐期盼这一天来得快一点,但又期盼它最好永远不来。      她不想去医院,沈阿姨他们都在那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谭书林,每次面对他们苍白的脸色,她就感到愧疚与恐惧两相交迫。在连着三天没过问之后,妈妈就给她打电话了,她的嗓子因为哭得太多,变得很沙哑,语气里有遮不住的疲惫:“雅雅,你三天没来看书林了。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误会,但他差点死了,你不能这样,做人不能这样。他醒了能说话,还跟沈阿姨问起你,你这样让沈阿姨怎么想?”      海雅只有找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我在打工,等空了就去看。”      妈妈明显疲惫得不想与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打工?钱不够?你知道你奶奶最讨厌你做这些事。”      “……可是我想做。”她也没有力气解释。      “那你今天能来吗?书林今天精神不错。”      “……嗯,我下午过去。”      ……一次有心无力的试探,两人都为了各自的理由不愿在这个时候将所有事说开。没有人比海雅更清楚,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能再继续这样。      海雅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绑起了马尾,耳前没有一丝乱发,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和半截裙——是爸妈最喜欢的打扮,像个老式的淑女。      她在自己眼里找到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惊恐无助。      海雅猛然闭上眼,抬手将扎头发的绳子一把扯下,长发凌乱地散开,换上吊带短裙,再化个淡妆,镜子里的年轻女孩呈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风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抿紧嘴唇,将所有无助惊恐藏在最深处,给苏炜打了一个电话。      给他的电话,永远响不到两声就会被接通,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而冷静。      “海雅。”      她想了想,问:“上次约好今天下午4点,可以推迟一会儿吗?我有点事,7点老地方见。”      他没有犹豫,说了个好。海雅顿了顿,听着他在话筒里轻微的呼吸声,她心底那些狂躁渐渐变得平静,低低叫了他一声:“苏炜……”      “我在。”      “……我想早点见到你。”      他无声地笑,过很久,才低声说:“我也是。”      海雅合上电话,提起自己的包包,换上高跟凉鞋推门出去,刚巧杨小莹打饭回来,见着她艳光四射的样子忍不住吹个口哨,打趣:“大美女要去约会了?”      海雅回眸一笑:“好看吗?”      杨小莹连连点头:“好看好看!就是别走东边体育场走,今天他们没回家的男生有个篮球赛,你过去,大家都不想打球了。”      海雅把耳旁的长发拨到身后,开玩笑:“就是要这种效果。”      她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出了校门,立即打车,一路去向医院,谭叔和爸爸都不在,估计还在为涉嫌贩毒的事情四处奔走,N城毕竟不是老家,他们也不是那种打个电话地球就抖三抖的厉害人物,谭书林一旦被弄个涉嫌贩毒的罪,这辈子就完了,就连一向镇定的谭叔这次都难免惊慌失措。      沈阿姨和妈妈正在床边跟谭书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脱离险情后,谭书林被移出了封闭治疗室,住在顶层的单人豪华病房。虽说花钱也可以请到最好最有经验的护工,但沈阿姨并不信任他们,坚持自己照顾儿子,妈妈怕她把身体弄坏,就过来帮忙,两位平日里珠光宝气的夫人眼下都是黄黄脸,神色憔悴。      海雅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手敲门,妈妈立即过来开门,满脸堆笑:“雅雅来了!书林,雅雅来看你了。”      海雅走进病房,一眼就望见了谭书林,他瘦了不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倒是比上次看着有神多了,他正盯着她看,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她从没见过他这种眼神。      沈阿姨把蘸了水的棉签递给她,柔声交代:“海雅,阿姨和你妈妈都有点累了,正好你来替一下,记住不能给他喝水,只能用棉签蘸水替他擦擦嘴唇。这孩子任性得很,你别听他的。”      海雅接过棉签,扯了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眼角望见妈妈和沈阿姨出了病房,还把门关上,她低头看着谭书林,晃晃棉签,用眼神问他需不需要蘸水。      谭书林慢慢移开目光,神色里还残留一丝傲气和任性,声音沙哑:“……我要喝水,给我倒杯水。”      海雅把湿润的棉签按在他嘴唇上,声音淡淡的:“医生说了不能喝水,你要找麻烦,自己去和医生说。”      谭书林又开始瞪她:“祝海雅,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对上他含着怒意的眼睛,没有避让:“……你想我怎么样?”      他一时语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她怎么样,他只是受不了她那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淡漠眼神,看他不再是仰视而惶恐的,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怜悯,像看一个玩火自焚的小孩,好像结局她早就知道,她只不过选择没有说。      谭书林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疲惫地开口:“……桃子呢?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海雅沉默片刻,说:“她和老维一起被通缉了,涉嫌贩毒。她事先好像是知情的。”      “放屁!”谭书林突然激动了,“放屁放屁!她知道什么情?!”      海雅没说话,听着他剧烈喘息着,然后牵动伤处,发出低沉的痛呼,痛得他浑身发抖,脸上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钻出来。她立即要按下床头的铃,谭书林突然阻止:“别按!等一下!”      他死死咬紧被子,牙关咬得咯咯响,过了好久才慢慢平静,整个人虚脱了似的瘫在床上,满头满脸的汗,衣服都湿了。他闭上眼,声音发抖:“祝海雅……你、你之前就知道……是不是?你跟那个流氓……上次找老维……那时候你就知道……会出事……”      海雅捏着消毒过的湿毛巾,轻轻按在他额头上:“嗯,我隐约猜到。”      他眼皮也在发抖:“你、你什么都知道……你却什么都不说……”      “嗯,我没说。”她声音很低,“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那时候认为,说了你也不会听,那样很麻烦。”      “你把我当什么?”他眼眶开始发红,“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最让他疯狂的,不是她不说,而是她说“那样很麻烦”,谭书林觉得自己在剧痛的深渊里不停下坠。可她又说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对他说的,那么自然平淡。他受不了她那种早先比他看透一切的眼神,受不了被当做猴子耍的人,是一向自恃最高的自己。      “是有我一部分的错,可是你最好不要每次出事,都把错误怪在别人头上。”海雅把毛巾盖在他眼睛上,“我早说过,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把你当太阳。”      谭书林声音嘶哑,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早知道……你早就知道……”      “嗯,我早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会那么顺遂人意。”      “闭嘴!”谭书林沙哑地怒吼,“你滚!滚远点!谁叫你来的?!谁叫你来的?!快滚!”      海雅起身开门:“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她走出门,谭书林发出受伤野狗般的哀鸣,哭得快要断气,沈阿姨和妈妈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安抚,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痛哭。妈妈急得使劲捶了海雅一下,哭着骂:“你做什么?!你是要害死他?!”      沈阿姨一面安抚谭书林,一面打圆场:“不要怪她!肯定是书林又任性了!别哭别哭……书林,你这样更没法养伤了!”      谭书林紧紧闭着眼,好像这样就可以从那些扎满尖刀的世界里脱身,他声音虚弱:“……别让她来……我不想见她。”      妈妈拽着海雅飞快走出病房,她用面纸擦拭满脸的眼泪,突然抬手就给了海雅一巴掌。      “你到底要干什么?!”妈妈勃然大怒,“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不是还要来恨我们?!我们养你、给你吃给你穿!反而养坏了?!”      海雅垂着头,过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妈妈拉着她身上轻飘飘的吊带短裙,像火山爆发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学好!跟外面的妓_女一样!”      海雅把裙子抚平,反而平静了:“妈妈,这里是医院。”      “你还知道要脸?”妈妈激动得又开始流泪,“谁给你的胆子搬出去住?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去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      “我说过,我会搬出去,自食其力。”      “你能自食什么其力?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我们虐待你了?嫌我们碍事?雅雅,你真让我失望!我没想到你短短一年变得这么不像样子!你要自食其力,那行!把卡还给我!以后一毛钱也别想要!”      海雅深吸一口气,取出钱包,把生活费用的子卡拿出来递过去:“妈妈,债务的事你和爸爸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来还的。你们要保重身体,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妈妈反而呆住了,隔半天才哽咽着唤她:“雅雅!你到底怎么了?!”      “让她去!”爸爸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在走廊对面响起了,他和谭叔一路过来,脸色阴沉。谭叔拍拍他肩膀,稍稍安抚劝解:“别说这种气话,孩子都大了,做父母的别总管他们。”      他试着想把爸爸拉进病房,又给海雅丢眼色,叫她过来劝劝妈妈,海雅却摇了摇头:“我走了,还要打工。”      “你打什么工?!”爸爸扬手想揍她,被谭叔飞快阻拦,“你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      海雅垂头不语。      “你走!我们养不起你!走!”爸爸拽着妈妈,推开病房门进去了。      谭叔朝她笑了笑:“海雅别任性,等他们气消了,记得过来劝劝。”      海雅默默点头,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终于慢慢转身走了。 ☆、三十四章      时间还很早,海雅回了一趟宿舍,杨小莹已经吃过饭,正捧着辞典慢慢默单词。自从海雅跟她提起打算考中级口译的事情后,她似乎也上了心,打工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背单词上了。      大概想不到海雅回来的那么早,杨小莹很惊讶:“你就约会那么短的时间啊?”      海雅把汗湿的长发胡乱盘到头顶,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她什么也不想说,或许睡一觉会好点,可躺了那么久,却又睡不着,心里满满的全是事,说不清究竟是愧疚,还是解脱后的空虚。      “小莹……”她有气无力地开口,“你以前说过,怕以后的自己会笑现在的自己是个白痴,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杨小莹微微变了脸色:“……你是说,我和小陈的事?”      海雅摇摇头:“也不光是这个,我只是觉得,做个选择很难,好像怎么都不对。”      杨小莹默然放下辞典,过了好久才说:“并不是对错那么简单的事吧?有时候……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初跟小陈在一起,觉得那时候一心想要为他好的自己特别恶心。不过,有时候也会后悔,如果真的答应他,跟他住一起,起码我们还真正投入疯狂过一次,不像现在,不上不下。”      海雅偏头看她:“……你还是不肯联系他?”      杨小莹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冷静下来想想,我老是怕自己做错事,走错路,失去自我,从来没真正投入去做什么,就算再过十年,我发达了,有钱了,特别庆幸自己现在的选择,可我现在却过得一点都不快活。”      这个问题长期以来一直被人争论,究竟是满足眼下的每一天,还是目光长久,为了将来的幸福而牺牲现在的快乐。      生活像是在做选择题,并不是说选择了A,得到的一定是个不变的未来。无论选择哪个,最后的发展都是不可预期的,谁又能说自己正确到底?      午后的宿舍热得像蒸笼,没有空调,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海雅不适应地翻个身,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苏炜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语言风格依然简洁,从来不做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半点优柔寡断:「今晚有事,约会取消。」      海雅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想要打个电话过去问具体的情况,又不知该怎么说。苏炜身份特殊,也从来不跟她提自己的事——那些黑暗的、并不怎么光明的事,他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大部分时候,他在自己面前的形象,与混混两个字实在没有半点联系。      这种态度究竟是他的保护,还是一种疏离?      海雅怔怔看着那条短信,忽然感到另一种层面上的疲惫。      没有空调的宿舍、破旧的桌椅、隔音效果不好的墙壁、令人无法适应的公共浴室和厕所——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努力地去适应它们,抛弃过往享受的一切,挣脱捆绑木偶的绳索,只想用自己的脚走出一条路。她切实地在努力,可他却依然矗立原地,仿佛并不想做一丝改变。      难道他真要一辈子做个无业的混混?      海雅不愿去想这个令人心寒的现实问题,一辈子在动情的时候从嘴里说出来,短的就像蜉蝣生物的一生,好像握着手走一段路这辈子就会到头了。可它实际上却是那么漫长,每一秒都没有疏漏,长得让人对一切冲动都心生恐惧。      当她40岁的时候,还能够坐在摩托车后面,张扬放纵自己的青春吗?      那么,就回去吧!回到父母那里,柔顺乖巧地认错,再也没有这些令人烦躁的高温、噪音、气味。嫁给谭书林,做一个称职的妻子,那样也是一辈子。      可是舞台上的木偶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伸出去的脚确实是自己的,要怎么回到那个重新被捆绑的年代?      她一直渴求有人会真心真意宠爱自己一辈子,送她一辈子的蜜糖。但如果这个人一直不出现,她也不会如此痛苦。苏炜出现了,给她一抔毒药般的诱惑,每次只给一点点,令她成瘾。他总是这么若即若离,她已经决心放弃一切,却依然得不到一个彻底的痛快。      他温柔,体贴,很多事不必说出口他都懂。然而,他真的从心底爱她吗?      从相遇到现在,她是不是一个人在演独角戏?      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问题令海雅感到无比的恐惧,她拒绝再去想与此有关的一切,刚巧杨小莹背完单词了,海雅立即开口邀约:“小莹,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宿舍里热死了。”      杨小莹欣然同意,说真的,连她也有点受不了宿舍的闷热,大概是因为在海雅家住了一年,享受惯了冬暖夏凉的空调,要海雅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突然适应艰苦朴素的宿舍生活,那也太理想化了。      虽说不是周末,但盛夏的炎热还是让商场里驻扎了一群避暑的人,杨小莹几乎是立即就钻进了甜品店,抽出湿纸巾擦拭脸上的汗,一面感慨:“N城的夏天也太厉害了!我看外面起码有40度!咱们宿舍呢,起码得有45度!”      “那我们在这边待到天黑再回去好了。”      海雅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意识就来这家甜品店,每次她跟苏炜出来约会,都会选在这里见面。菜单有几页,每页上写着什么甜品,她早就熟的不能再熟。靠窗的那个位子如今空着,以前她总是坐在那里等他。现在想想,她是个从不迟到的好女人,不但不迟到,反而每次都早到,所以每次都要等准时准点的他。      或许苏炜也应当明白,她为什么每次都会提早一刻钟,没有人像她这样盼着见到他,因为想念,所以愿意等待。小王子里的狐狸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      那时候她还不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她已经明白了。      “你要吃什么?我想点个芒果捞野。”      海雅合上菜单,抬头看杨小莹,她却愣愣地望着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人,海雅挥了挥手:“小莹?你在看什么?”      她跟着望向窗外,这家店建在商场里,外面是一条过道,人来人往,仔细看半天,也没见到眼熟的。      “哦……”杨小莹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海雅,我刚好像看到苏炜,他从那边走过去下楼了。”      海雅不由一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店外,正追下扶梯,四处在人群里张望。      杨小莹追上来连声解释:“也可能是我看错啦!他带着个女的,不可能是苏炜吧?”      “……女的?”海雅茫然看着她。      杨小莹更尴尬:“未必是他啊!我就随便瞥了一眼,不能确定。”      海雅沉默片刻,掏出手机给苏炜打电话,平时电话响两声他必然会接通,可是这次响了快半分钟,话筒里发出刺耳的电子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不甘心,继续拨,话筒里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因为看到是她的来电,所以干脆关机?这是什么情况?海雅僵住了。      杨小莹特后悔,她干嘛一时嘴欠要说苏炜带着什么女人?她拽着海雅回去,连声说:“是我看错了!你别乱想!”      海雅摇了摇头:“……什么样的女人?”      杨小莹后悔不已,支支吾吾:“我真的没看清,一晃就过去了,好像是个卷头发的,个子不高……”      她不太敢看海雅的表情,只怕她会发怒或者伤心,谁知海雅却出奇地平静,再也没说什么。回到甜品店,她继续拿起菜单开始看,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杨小莹开始坐立不安。      “海雅,你在想什么?”杨小莹又尴尬又郁闷,“真的,你别多想,是我看错了。”      “没什么。”海雅对她笑了笑,“我要点芒果捞野,你呢?”      她并不习惯海雅这种冷静,是跟她之前对待小陈的那种故作冷静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情绪。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了解海雅,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其实从没真正了解过她。她究竟是软弱还是坚强?感性还是理性?自己和小陈闹矛盾,总会有个发泄的地方,比如躲起来偷偷哭,这种偷偷摸摸是瞒不了身边人的,可她从没见过海雅躲起来哭泣的模样,海雅有着与常人格格不入的极其叛逆的一面,这种叛逆令她不会私地下舔舐伤口,而是用一种更加疯狂的发泄方式。      说真的,杨小莹有点害怕这样的祝海雅。      这次出来逛街,大家都有些趣味索然,随便在商场里吃了点东西,就坐地铁回去了。眼下差不多是9点不到,刚下过一场雨,非但没凉快,反而更热了,风里还带着雨后特有的那种腥气,令人又闷又烦。      杨小莹先吃了一肚子冰激凌,后来又贪嘴买了几串烤肉,现在被热气蒸的浑身不舒服,四处找厕所,偏偏校区还有十几分钟的路,M记肯德基之类的店也得走好久,她急得团团转,索性拿了一包面纸躲在巷子的暗处,吩咐海雅:“替我看着,有人过来赶紧叫我!”      海雅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人有三急,神仙也没办法,她依言站在亮处,四处打量,好在这条巷子是被规划在拆迁范围里的,周边住户大多已经搬走了,平常人就很少。等了快十分钟,杨小莹还没有出来的意思,海雅不由问:“小莹,你好了吗?要不行的话,咱们去医院看看?”      没有人回答,海雅有些纳闷,提高声音又问:“小莹?你怎么了?”      依然没有人回答,海雅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就往暗处走,眼前忽然一花,暗处里窜出两条人影,是杨小莹和另一个个头不高的陌生中年男人。她满脸惊恐,裤子都没穿好,整个人被那男人挟持在怀里,一把裁纸刀抵在她脖子上。      海雅大吃一惊,浑身都僵住了,只听那男人声音沙哑,凶悍地吩咐:“把手机扔过来!快!”      海雅立即把手机丢在他脚边,颤声说:“您……您别冲动!我们的手机和包都给您!”      她试着想把包丢过去,男人却凶狠地低吼:“别过来!手机和包丢下,你们走!不许回头!”      海雅把包丢在他指定的位置,杨小莹也颤抖着把自己的包包放下去,紧跟着整个人被他狠狠一推,踉跄着差点摔倒,海雅一把扶住她,拽着拔腿便跑。杨小莹大概是被吓糊涂了,一边跑一边还声音发抖地说:“我……我差点拉裤子上……”      话音还没落,忽听后面不远处传来一阵痛吼声,两人谁也不敢回头,只管朝前狂奔,没跑几步,巷子这头又呼啦啦钻进许多男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两人被迫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没有人跟她们说话,但是也没有人让路,反而一路逼近,又把她俩逼得回到方才那个惊魂地点,而先前抢劫她们的那个中年男人像死狗一样被三四个年轻小伙子按在地上,又是嚎又是叫,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他妈的,总算找到你这孙子了!”      后面有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脑袋上,这声音海雅居然觉得有点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你还蛮有情调的嘛?黑白两边都在抓,还不忘跟你情人沟通感情?来来,嫂子过来,谢谢你哦!要不是你帮忙,我们还不知多久才能找到老钱呢!”      那人朝对面路灯那边招手,海雅眯着眼睛望去,刚巧见着他被路灯照亮的侧脸,险些叫出来——这人不是小明吗?跟苏炜关系很好的那个小明!      而对面路灯下,站着另一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苏炜。他一只手捏着烟,身边站着个卷头发,个子不高的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同样被两个人挟着胳膊,满脸惊恐,一会儿看看被压住的老钱,一会儿抬头看看苏炜,显然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炜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一脚,朝她笑了笑:“多谢嫂子帮忙,总算找到他了。”      女人恍然大悟:“你骗我?!要还钱什么的,是你骗我?!”      苏炜未置可否,回头交代:“堵住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2013年5月12日下午3点开始更新新章。 ☆、三十五章      女人的嘴被人捂住了,不光是她,海雅只觉脖子上一紧,有个年轻的小流氓从后面箍住她,汗湿的手使劲捂在她嘴上,她又是吃惊又是恼火,奋力挣扎,惹得那小子连连警告:“你他妈再动一下试试?!”      旁边杨小莹也被人挟持了堵嘴,对方想必是怕有人尖叫或者逃跑引来什么麻烦,她俩的包和手机也早早被人从老钱那边抢过来,内里有个凶神恶煞的小混混特意翻出她俩藏在钱包里的身份证,就着路灯仔细看,威胁:“名字和住址我们都知道了,今天的事要是敢说出去,杀你们全家!”      说真的,他光着膀子,满脸好勇斗狠的神情,身上还有刺青,说话带着典型的香港老式古惑仔电影里的腔调,平时路上见到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会笑笑,觉得他像精神病比较多,可一旦他这种话是货真价实落在自己身上,又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杨小莹已经吓哭了,她也看到了苏炜,求救似的望着海雅,希望她弄点声响出来叫苏炜发现她们,可是海雅却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看着面前即将发生的残酷事件。      小明蹲在老钱对面,笑眯眯看着他,老钱被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压在地上,胶带封住了嘴,像只死狗,不管小明说什么,他都不搭理,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小明笑着问:“老钱,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在家吃饭、外面数钱、酒吧里捅人,用的那只手?”      话问出口,海雅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老钱也开始激动,挣扎得越来越凶,他嘴被胶带粘着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支吾声。小明恍然大悟:“哦,你是左撇子?一贯用左手?那成,兄弟我向来好说话,你以后练练怎么右手吃饭,好吧?”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站起来退两步,耸耸肩:“扯淡呢!来,下他两只手指。”      这种血腥的活当然轮不到他们这种小头头亲自动手,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纹身小流氓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老虎钳,气势汹汹过去了。海雅死死闭上眼,忽然听苏炜开口:“行了,人你带回去再弄,别在这里搞。”      小明长叹一声:“操,真不过瘾!”      他说了声撤,小混混们扛着老钱一溜烟从巷子另一头跑了,他走到那卷头发的女人跟前,和蔼可亲地嘱咐:“嫂子,你也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懂的啊,改天有机会再请你喝茶。”      那女人早就吓得软了,被人放开后瘫在地上,小明扶她一把:“没事吧嫂子?要我送你不?”      她和被雷击似的一把甩开,连滚带爬跑了,连头也不敢回,小明嘿了一声:“跑得还蛮快!”他回头见这边还有两个姑娘被人堵着,随口问:“干嘛呢?东西还人家就走了!”      说完突然一愣,直到这会儿他才看清被挟持住的女孩子是海雅,小明下意识一拍大腿,心里叫了声糟糕,脸上却不露声色,领着混混们几步追上苏炜,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苏炜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海雅愣了一会儿,急忙去扶杨小莹,她蹲在墙边动也不动,浑身发抖,看着情况很不好,海雅拽了她几下,问:“小莹你没事吧?”   杨小莹声音闷闷的:“……我站不起来。”   海雅使劲拽:“快起来,我们回去。”   杨小莹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全是血丝,目光令人有些悚然。      “……你当然不怕,那是你男朋友。”她用面纸狠狠擦拭眼泪,声音开始哽咽,“我没见过世面,哪能和你比!”      海雅沉默了,杨小莹在地上又蹲了半天,才慢慢站起来,扶着墙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出了巷子,没走几步,后面突然有人说话:“海雅。”   是苏炜的声音,海雅浑身僵硬,回头匆匆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宿舍了。”   苏炜顿了顿:“给我五分钟。”   “有事下次说。”      海雅挽住杨小莹,拔腿要走,她却一把推开她,苦笑:“我受不了了……你们放过我啊!”      她拔腿往前跑,正巧对面街头有几个认识的大三男生,大概刚刚网吧游戏归来,杨小莹冲过去跟他们一起走了,头也没回。      海雅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凉意渐渐开始泛滥。      这样的局面才是正常情况下会发生的,没有人会看好她和苏炜的未来,与性格、外貌、财势都没有关系,而是一黑一白的那种分明,与他在一起,就像是和全世界背离,以前她模模糊糊还未曾真正体会这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终于无比深切地明白了。      海雅停在路边,望着苏炜,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像烟一样难以琢磨,总是与黑夜难舍难分。她心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全世界抛弃,跟这个人一起,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变得那么可笑,仿佛她拼命奋斗着,只是为了被他身上那种黑暗所吞噬。      或许努力的人只有她一个,从头到尾,苏炜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改变的念头。17岁那年的事故,把他的所有希望都抹杀了,他现在看上去温柔又清冷,并不是想开了,顺畅了,而是岁月将他愤世嫉俗的尖刺用软膜包裹起来而已。      他大约从未想过未来要怎样,骑着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谁坏了规矩就夹断他的手指,坐在家里就有小弟给他送各种保护费——他喜欢这种不用遵守大众准则的生活,被主流所摒弃远离,游走在黑白的边缘。      有空了,想她了,就给她打个电话,两人吃吃饭约约会,甚至上上床。没空了,就把她一个人丢下,好几天不见人影没有消息。      海雅想起苏炜曾问过自己“你把我当什么?”,现在,她也只想问他:苏炜,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他爱她吗?从开始到现在,沉迷进去的人是她自己,一开始是被他与自己截然不同世界的神秘感所吸引,能感到呼吸空气般的轻松。她彷徨、心动、痛楚、极度的喜悦、决心放弃一切携手共进的勇气——这一场令她刻骨铭心的恋爱,她现在已经不敢去肯定,他是不是也同样投入其中,还是陪她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祝海雅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惶恐无助的小女孩,她大了,人总是要变成熟,要想比以前更多更繁琐的现实问题,特别是当她想要双赢,又要疯狂地恋爱,又要有个美好未来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海雅看着他,问。   苏炜低下头,默然点了一根烟,烟雾缓缓散开。      “吓到你了。”他没有过来,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这是个很安全又有些疏离的距离,“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海雅木然点头:“嗯,我明白。”      她已经懂得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这些事从来不说,怎么说呢?说他怎么受保护费?怎么追杀不守规矩的人,用老虎钳夹断他们的手指?她想笑,可是却打了个哆嗦,这不是玩笑,而是真实。      “海雅。”他低声唤她,“你在想什么?”      没见到苏炜前,她想过很多,想把谭书林的事情告诉他,想把父母的事情告诉他,她那么想见他,只要见到了,心里就会变得宁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困了,想回去睡觉。”她勉强对他笑笑,“你……好像很忙,忙完了有空再……”   “等一下。”苏炜打断她的话,“等着,海雅。”   “我累了。”海雅疲惫地看着他,“很困。”      她转身,抬脚往前走,黑暗的天空倒悬,路上还有零零星星几个行人,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我拿了20万。”苏炜突然开口,“你喜欢什么店?花店?甜品店?还是做生意?”   海雅猛然停下脚步,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拿你叔叔治病的钱?”   苏炜突然笑了,吐出一口烟:“是我自己的,要脱离这个圈子,总得有些存款。”   “脱、脱离……”海雅有些反应不过来,开始结巴。      “嗯。”他慢慢靠近,“我早就打算抓到老钱,给他们一个交代后,就脱离这个圈子。开个酒吧好不好?”   海雅对酒吧两个字已经有阴影了,下意识摇头:“别……”      她像做梦一样,对一切细节的反应都慢到了极致,一会儿想要继续走,一会儿又僵在那里,不知是喜是悲。      “那就甜品店。”苏炜丢了烟头,抬手抚摸上她发烫的脸颊,手指轻轻摩挲,“别乱想,海雅,别跑。”      海雅失笑,苏炜开甜品店这个概念不知为何总让她想发笑,可是笑着笑着,她眼眶却开始发热,喉咙里剧痛无比,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      “我……我要想想……让我想想……”      她用力抹掉眼泪,可是总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一刻地狱,一刻天堂,他原来真有想过要脱离那个血腥残酷的圈子,和她一样切实做点什么。杨小莹惊慌失措逃离的背影还历历在目,爸妈愤怒失望的眼神依旧徘徊,而苏炜的身份也令她对他很多处事的态度不能苟同,这些压力都令她心力憔悴,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不能完全释怀,可心底的欢喜却无法压抑,火山喷发一样连绵不绝。      她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      “别太累了,歇一歇。”苏炜盖住她的眼睛,“让我来。我是个三观不正的坏蛋,什么都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隔了好久哇~下次更新在5月15日。 ☆、三十六章      这一夜海雅没有回宿舍,或许是逃避,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理由。      她畏惧着,就像她之前想要逃离被_操控的人生一样,此刻她再度逃离了现实那些残酷的、不理解的、嘲讽的视线。心底还有一种磅礴的兴奋,为了苏炜的那句“脱离”,她觉得自己像是小说里的女主角,所有人都在反对她和苏炜在一起,可他们最终会在一起,一辈子,过得漂亮又潇洒。      一路上,她都在笑,止不住的笑,甚至到了苏炜家,她还无法停止这股笑意。      “在发什么呆?”      一双略带湿意的手捧住她的脸,海雅一惊,苏炜大约刚沐浴过,头发上还滴着水珠。他捏了捏她的脸,很明显,今夜他的心情也不错。      海雅张开嘴,她有无数的话想要告诉他,谭书林受伤住院,她和父母彻底闹崩了,杨小莹受了刺激走了,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这些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有些甚至让人痛彻心扉,可她现在却在笑,一种高昂又诡异的兴奋支配着她。她望着苏炜,这样的情绪是他带给她的,她盼望他说点什么,让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可以一直维持。      他却只对她笑了一下,揉乱她的头发:“傻孩子,去洗澡睡觉了。”      海雅觉得脚底像踩在云里,她迫切地想将此刻兴奋而高昂的情绪持续到永久。她甚至觉得已经可以预见那间甜品店是怎样的装潢,乳黄色的墙,上面带天蓝色的花纹,干净的白色桌椅,上面铺着格子布的桌布,好像它们明天就会都变成真的,属于她和苏炜的,两个人的店。      没有震耳欲聋的摩托车声,也没有想象中那些荒诞的古惑仔般的大哥小弟,他们会像所有幸福的夫妇一样,勤勉地为生活奔波,每天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完饭会亲热随意地说许多话,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不论男女。这样他们老了以后,可以把甜品店交给孩子打理,她和苏炜头发都白了,在阳春三月的细嫩杨柳旁牵着手散步,回忆年少轻狂的种种趣事。      甜蜜的幻想让她双颊泛红,匆匆洗完澡进卧室找苏炜,却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电脑显示器还对着床头,电影尚未放完,闪烁的光线映衬在他熟睡的脸上,海雅轻手轻脚坐在他身边,将未放完的电影关闭。      一双胳膊忽然紧紧环绕住她的腰,苏炜在后面抱着她,脸贴在她腰上,呼吸火热,声音犹带睡意:“为什么不说话?”      海雅声音很低:“我……今天见到谭书林和爸爸妈妈了。”   他没回答,也没追问。      “谭书林他……伤得很严重,还在住院。我父母特意赶来N城一起照顾他。”海雅握住他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他的手指,“好像是他开的酒吧有贩卖毒品之类的事。”      苏炜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不知是在笑谭书林的幼稚,还是笑他开的酒吧跟毒品牵扯上。      “这次的事大概能给他一个教训吧……”海雅不想说太多谭书林的事,无论如何,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与她当初的怕麻烦心态也有一些关系,可她对他已经变得冷漠的心,却连歉意的产生都让她感到违和,她对这样冷酷的自己也感到陌生。      “然后,嗯,然后……我把银行卡还给我爸妈了。”她努力用比较淡然的口气说这件事,甚至还笑了笑,“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尽早将家里的债务还清了。”      苏炜还是不说话,海雅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窗帘有一半没有拉上,路灯晕黄的光泽渲染了一片黑暗,她那些高亢的热情与兴奋忽然如泡沫般崩坏。      是的,她要成为一个全新的祝海雅,不再被_操纵人生,不再需要反复地给自己施压让自己成为听话完美的孩子,她有梦想,她要考翻译证,找个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再还掉那么多年祝家欠谭家的钱。      她不再是蒙着眼一个人在烙铁上蹦跳前行的孤独旅者,苏炜从此会陪着她,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感觉到现实的残酷与压力。遮眼的布被扯下,她真正看清了前面的路是多么艰难。      杨小莹离开时不理解夹杂厌恶的眼神,还有爸爸妈妈残酷的话语表情,一个个接着在眼前回放,她之前努力为自己营造的热情与希望像空中楼阁一样轻易崩坏。      未知的未来让她无比恐惧,真的要逃离这熟悉的一切,离开父母朋友?她睡着并不熟悉的床,这房间空旷而陌生,甚至身后的苏炜都变得陌生起来,而这一切曾是她逃离现实的憧憬。      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踏踏实实,不会有任何遗漏,她要这样过下去,她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苏炜忽然坐起来,整个人沉重地伏在她背上,将她犹带湿意的长发拨开,滚烫的嘴唇落在她脖子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模糊:“甜品店,想取个什么名字?”      他的嘴唇柔软潮湿,海雅只觉得痒,情不自禁笑起来:“还、还没想好。”      苏炜轻笑,手深深探进她的T恤里,海雅发出短促的呻_吟,这些男欢女爱,她还不是其间熟客,不能那么快放开,下意识地要拦住他的手,可拦住上面又拦不住下面,没一会儿她已经浑身软下去,被点燃的情_欲流窜四肢百骸,她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只有轻轻咬住他的肩膀,瑟瑟发抖。      “海雅。”苏炜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唤她,“甜品店,就叫海雅。”   她实在忍不住要笑:“不要,好怪。”      “爱雅?恋雅?慕雅?”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变得开心,笑个不停,脸都笑红了,那些沉重的包袱在这短暂的时光中消失无形。      “思雅?怜雅?”他还在继续,海雅想笑,还想哭,最后只有抱住他,声音细微得如同蚊呐:“苏炜,我爱你。”      她似乎从没与他说过这句话,最简单最通俗的三个字,在小说电影上早已看腻了,此时此刻她情不自禁却说了出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伤心还是高兴,眼前一片模糊。      他停了一下,忽然低头轻轻吻了吻她,他的声音从未这么柔和过:“不要怕。”      海雅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心满意足,木偶脱离华丽的舞台,开始长出血肉,她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变得完整。疯狂的恋爱与美好的未来,这样的双赢局面,并不是靠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没头苍蝇般的孤勇可以得到的。之后的路一定很艰难,懂得恐惧还要坚持下去,这是成熟,无所畏惧是因为幼稚。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诱人的饭菜香气袭来,把瞌睡虫全赶跑了,她这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窗帘是合上的,房间光线昏暗,厨房里传来做菜时锅铲与锅碰撞的声音,还有一阵阵油烟香气。      苏炜在做饭么?她半睡半醒地摸向床头柜,找到手机打开一看,居然快中午12点了,这懒觉睡得真够晚的。      海雅急忙坐起来,手机提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打开却发现是杨小莹发来的,她的心猛然沉下去,想起杨小莹昨夜不理解夹杂厌恶的眼神,她竟有些不敢看短信内容。      可出乎意料,杨小莹的短信很简洁,只有七个字:「海雅,昨天对不起。」   她失笑,心中有一种暖暖的感动,看,她并没有被全世界摒弃。   她立即回复:「没关系,下午打工地点见,别迟到。」      很快收到杨小莹回复的一个笑脸,海雅心情很好,穿好衣服下床拉开窗帘,夏季炽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房间,今天是个大晴天。      像是察觉到她起床了,苏炜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海雅,准备吃饭了。”      海雅赶紧去浴室梳洗,她果然还是太娇生惯养,睡懒觉不说,还要苏炜给她做饭,惭愧惭愧。      菜是标准的三菜一汤,口蘑莴笋,西红柿牛腩,凉拌海带,还有一碗丝瓜海鲜汤,卖相依旧不好,但可算丰盛。海雅一面吃,一面尴尬地表示:“那个……下次、下次有机会我来做饭吧。”      苏炜笑着不说话,他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好,从昨天晚上与她说了要开甜品店后,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脸上的表情非常柔和,笑的次数也多了。      “你今天不用出门吗?”海雅问,他平时很少这个点还在家待着。   “下午去看地段。”他喝了一口汤。   地段?海雅愣了一下,颇为不解。   苏炜声音淡定:“海雅甜品店的地段。”   她的脸一下又红了,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嗫嚅半天:“别叫这个名字……”      “今天回宿舍吗?”苏炜问得很突然,似乎还有种不怀好意的意味藏在语气里。      海雅脸上的红潮还没退下去,给他这句引得脸更红了,赌气撒娇似的低声说:“当然要回!我还是学生呢。”      “嗯……”他发出类似遗憾的叹息声,“可惜了。”      海雅都快没心思吃饭了,这一切不会是美梦吧?会不会她突然醒过来,发现甜品店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苏炜还是那个一心游走边缘的叛逆份子,满身是刺,从未想过未来规划?她对突如其来扑了满怀的幸福,既满心感慨,又惴惴不安。      “下午和我一起去挑地段吗?”苏炜给她盛了一碗汤,问。      海雅立即点头,紧跟着又遗憾地摇头:“下午我要打工,一直到晚上,明天去看行吗?”      苏炜正要说话,忽然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一眼来电号码,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叔叔。”      是他叔叔打来的?海雅看着他快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她想过去听他们说什么,却又觉得这样不好,等了差不多有20多分钟,房门终于被打开,苏炜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坐回去飞快吃完饭,说:“这几天有点事,抱歉海雅,只能等下次有空再一起去看店铺了。”      海雅急忙摇头:“没什么……你叔叔他出了什么事吗?”      苏炜默然不语,直到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好,他披上外套,才开口:“你那个姓谭的朋友开的酒吧里贩卖软性毒品,主事人是老维,眼下他逃逸中,警方顺藤摸瓜要找认识他的人问问情况,我去处理一下这事。”      眼看他推门要出去,海雅叫他:“苏炜!”      她也不知道叫住他做什么,昨天夜里他们抓到老钱后用的那套法子太骇人,他难道又要用同样的方法抓老维?他不是说,老钱的事是最后一票了吗?      苏炜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浮现出安抚的笑意。      “放心。”他声音温柔,门很快合上,他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点肉末……不知道屏蔽字有没有找对……下次更新5月18日。 ☆、三十七章      电影小说中经常出现这种情节,一旦相爱的男女一方交代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他/她十有□会在幸福到来前挂掉,引发观众各种痛不欲生的泪水与哀叹。      海雅一整个下午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都心神不宁,甚至单子都写错好几次,杨小莹替她圆了无数次场,最后一次却圆不了了,客人点了10元一杯的果汁饮料,她写成了50多块的套餐,上菜的时候还把客人的水杯打翻了,那位40多岁的女客人整条裙子都湿了,揪着海雅不依不饶地斥责。      经理很快就被惊动出来,花了半个多小时,又赔送了一杯咖啡外加一沓咖啡馆的代金券才将这位愤怒的女客人安抚下来。      他少见地对海雅发火:“这种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打工的时候就专心点,没有一点职业精神的话就回家去!”      海雅低头道歉,杨小莹见经理沉着脸走远了,才对海雅吐了吐舌头:“被骂得好惨……你没事吧?”      她询问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今天她俩见面,很有默契地都没提昨晚的事,海雅昨晚也没回宿舍,想必是在那个火哥处过夜的,而今天她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大约是跟火哥有关。      海雅笑着摇头:“没事,对不起啊,让你帮我圆场好几次。”      杨小莹想问她心神不宁的原因,可张开嘴还是没能问出来。要是以前,指不定她直接就问了,虽然海雅从不跟她谈火哥的事,但她偶尔打趣还是有的。何况,她们都对昨晚的事缄口不谈,她早上也发了短信道歉,可总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相处起来也越发小心翼翼。      这感觉并不怎么好,杨小莹叹息着走了。      她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海雅,她像是各种矛盾纠葛混在一处的复杂人物,你觉得她冷淡高傲的时候,她又像个淑女;你觉得她是个淑女,转头她就做出让你跌破眼镜的叛逆事。      后来海雅再也没犯什么错,晚上8点下班,杨小莹换好衣服出了咖啡馆,就见海雅站在街边等她,她愣了一下,海雅今天要回宿舍吗?不住火哥那里了?她想起昨天晚上遇到那场惊心动魄的事,心中到底有些不舒服。      杨小莹勉强笑着迎上去,试探着问:“一起回宿舍?”      “是啊,先找个地方吃饭吧,饿死了。”      海雅和往常一样过来伸手挽住她,杨小莹僵了一下,她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好啊,我知道地铁下面有家新开的面馆,去试试口味。”      海雅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她的心思全放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狂想中不可自拔,苏炜离开已经7个小时,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他真去找那个贩卖毒品的老维了?他说过警方要顺藤摸瓜找认识老维的人,是不是意思他在警局?他是个混混头子,警察会不会刁难他?会不会……      她完全没法停止这些妄想,各种电影里的虐心片段来回播放,她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有不良预感的女主角了。      “……海雅,海雅?”杨小莹好像在叫她,海雅猛然回神,发现她俩已经坐在面馆里,她赶紧赔笑:“怎么了?我刚才想事情没注意。”      杨小莹指着她那份面条:“你加了三勺辣椒酱了。”      海雅这才骇然发现自己那份面条厚厚的一层红油,这顿饭吃得她泪水直流,提前痛不欲生了。      “今天你不在状态,有什么事吗?”杨小莹考虑了半天,还是问了。      海雅迟疑着没有回答,苏炜像是她藏在心底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她从没想过将它说出来与人分享,连杨小莹也不例外。      “算了,当我没问。”杨小莹摆了摆手,开了个生硬的玩笑,“想来肯定又是跟你的火哥有关,火哥威武霸气。”      海雅笑了笑,正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她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捡,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上面“苏炜来电”四个字让她悬浮一个下午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喂。”她飞快接通,小声却又充满希冀地开口。      “海雅。”苏炜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在做什么?”      她脸上泛出的幸福笑容,只有傻子才看不懂。      杨小莹默默吃面,时不时打量着她完全陷入自己世界里的那种旁若无人。在她看来,海雅正处在危险边缘,这条路越走越黑,如果说之前不了解那些黑社会,还抱着少女梦想的话,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足以打碎每一个正常人的美梦。      可惜的是,杨小莹也不过是个正常人,她没法接受那些野蛮而血腥的场面,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不可能再染白,苏炜绝不是正常人,而海雅呢?      杨小莹越来越感觉到,祝海雅渐渐与她不在一个世界里了,哪怕一起打工,一起上放学,一起在宿舍住着,那种生疏隔阂的感觉却越来越强。她不能说讨厌这样的海雅,但也绝不会喜欢。      面条很早就吃完,她略有些烦躁地坐着玩纸巾,海雅的电话还没讲完,看看手机,已经9点了,海雅似乎并没要走的打算,杨小莹只能干坐着等她,她明天上午还要打工,回去还得背单词,还有衣服没洗……她突然有些厌恶。      9点一刻,海雅的电话终于打完了,杨小莹长舒一口气,勉强笑着:“回去吧?不早了。”      海雅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啊小莹,今晚我也不回去了。”      杨小莹耸耸肩膀:“那我先走了,再见啊。”      她走得很快,地铁里噪杂的一切忽然变得那么讨厌,偶然会遇见几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杨小莹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她加快脚步,迫切地想要回到宿舍,回到正常人的轨迹里。      沉沦在甜蜜世界里的海雅什么也没发觉,她在等着苏炜来接她,想到自己乱七八糟想了一下午的电影情节,她自己都好笑。      明天她没有被排到班,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天,明天……明天可以和苏炜一起去挑选甜品店的地段,他们两人的小店铺很快会变成现实,那些美好的未来,也很快会变成现实。      海雅在面馆里坐了快一小时,直到老板过来关门,她才不得不出去。      苏炜还没来,她把手机开了合,合了再开,打开短信箱,里面四五条她之前发出的短信,至今没人回复。地铁里的冷气吹得她浑身发凉,她抱着胳膊走出去,第10次拨打苏炜的电话,听筒里依旧是冷冰冰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微再拨。      出什么事了?海雅心中烦躁,方才电话中他说了事情解决了,警方问了几个问题而已,说好9点   半见,眼下已经快10点半了,难道又遇到什么打杀事件?还是手机丢了?甚至……车祸?      她揉着发疼的额角,不让自己陷入那种可笑的妄想状态。      她在街边站了很久,11点10分,熟悉的摩托车呼啸声终于传入耳中,海雅两条腿都快站木了,她快步走到马路边,苏炜那辆重型摩托车很快靠在她面前,他摘下头盔,神色有些疲惫。      “抱歉,海雅。”他抱了抱她,在她脸上吻了吻,浓厚的烟味扑面而来,“遇到些事,让你等这么久。”      海雅摇了摇头,见到他,什么都好了。      “你的手机一直不通。”她在他怀里低声说。      苏炜似乎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看上去他并不想解释手机一直不通的理由,海雅无言地跨上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他今晚开得特别快,10分钟就到了小区。没有人说话,海雅不适应这样沉默的气氛,她还想着那些美丽的未来,她试着开口:“苏炜,明天我有空了。”      他“嗯”了一声,打开房门,将她轻轻推进去,揉了揉她的头发,神色爱怜:“去洗澡,早点睡觉。”      海雅愕然:“你……你不进来?”      他眼睛里有深深的歉意:“我还有事,这些天只怕没有空闲,抱歉,海雅。”      抱歉,海雅。她对这四个字突然全无好感,尤其是从他嘴里一而再再而三说出来。她木然点点头,喃喃:“那、那明天……”      “最近一个月可能都抽不出时间。”苏炜停了一下,终于还是将她紧紧抱住,“等我,海雅甜品店,我不会忘记的。”      海雅又失落,又想笑,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低声说:“该不会一个月后又要我等一个月吧?”      他很久没有说话,海雅疑惑地抬头,他第一次露出无奈夹杂无力的表情。      “这条道,要彻底脱离,没有那么容易。”      海雅曾以为他会给甜蜜的誓言,哪怕是骗她一下,答应她一个月后一定回归正常,此刻他说的话,不知为何,让她心底暗暗发凉,喉咙里一阵阵地苦涩味道。      “最后一个月……永远有最后一个月吗?”她苦笑。      “抱歉,海……”      “别说这几个字。”她无力地打断他重复的话语,又苦笑了一下,“我累了,那我先去睡觉了。你……保重,晚安。”      苏炜轻轻放开她,目光深邃:“我会尽快,等我。”      海雅疲倦地点头,看着他匆匆下楼,这才关上门。沙发上的胖子饿得慌了,冲她一个劲喵喵叫,在脚边蹭来蹭去,苏炜最近行踪不定,胖子饮食也十分不规律,都快饿成瘦子了。      她取了猫粮先喂饱胖子,它吃饱了自己趴沙发上玩小球球,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海雅茫然四顾,苏炜的家有这么空旷么?没有人的房间,昏暗的灯光,那种可怕的陌生孤寂感如潮水般侵蚀而来。      海雅疲惫地抵抗着,将CD播放器打开,让欢快的音乐流淌在房间里,再将所有的灯都点亮,亮若白昼,黑暗中滋生的种种不安应当可以退去吧?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脑子里钝钝的发痛,甚至牵扯着眼睛也热辣辣的疼。      支撑着无力的身体,去浴室洗了个澡,明明是滚烫的水,冲在身上却让她更加感到一阵阵发冷,她的皮肤烫得像被烧熟了,内里却裹着一层冰。      体温计显示她发烧了,37度8,不算高烧。      海雅孤零零地强撑着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倒在床上,天地都在旋转。没有人,就算所有的灯都亮着,她还是一个人。那些蓬勃的喜悦与期盼在高温中尽数被扭曲,她竭力让自己不去想,拿起手机,想要给苏炜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停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通讯录一页一页翻过去,她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却谁也找不到。      海雅闭上眼,她连落泪的力气仿佛都消失了,灯光明亮,音乐欢快,她陷入一种怪异的迷离状态,小时候她病过很多次,妈妈会一直陪着她,床头柜永远放着温热的开水和药片,额头上的毛巾也始终保持冰凉,有时候她难受得厉害会偷偷哭,妈妈就抱着她一起睡,她身上的味道温暖香甜,让人流连忘返。      她又想起在医院,妈妈满脸怒容打了她一耳光,眼里全是失望:雅雅,你到底怎么了?      她让妈妈失望了,让所有的家人都失望了,那种温暖而香甜的气息,她再也不能体会了。      她像是晕死在南极里的旅人,苏炜的房间如同冰原,床上满是刺骨寒冷的冰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让人惧怕。      *      海雅整整两天没有回宿舍,这并不是第一次,杨小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无论她们怎样无视那天晚上的事情,可无形的鸿沟已经存在了,随着海雅的离开,那道鸿沟甚至在渐渐变宽。      她不愿总是想着这件事,可电话也始终没打出去。      下午轮到她去咖啡馆的班,按照排班的顺序,海雅也应该在,但她却没来,经理为此又发了一场火,直言告诉杨小莹:“你给她带话吧,这次不来,以后也不用来了。我们这里不需要不合格的员工。”      杨小莹急忙为她求情:“海雅可能是生病了,经理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一直以来也没犯什么大错。”      这位年轻的男经理似乎还记着自己曾经对海雅大美女有过追求之意的糗事,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么的,他言辞坚决地拒绝了。      杨小莹无奈地撑到下班,立即给海雅打电话,可听筒里却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怎么会这个时候关机?杨小莹烦躁地把手机扔回包里,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真是再也不想管祝海雅的事。      坐地铁,回到宿舍已经快9点了,杨小莹快步跑向宿舍楼,远远地,却见一辆车停在楼下——这里怎么会有车?她疑惑地走进宿舍楼,看门的阿姨立即招呼:“杨小莹吧?那边的人等你好久了。”      等她?杨小莹更疑惑了,她回头张望,却见那辆车车门突然开了,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下车,向她礼貌地点了个头。      “你就是杨小莹同学吧?”中年女人轮廓清秀,无论姿态还是说话的语调,都十分得体,还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高高在上,轻易就与路边的普通人区分开,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与伤心,透过完美的妆容,无处藏匿。      杨小莹茫然:“我是,阿姨您是?”      中年女人上前一步:“你好,我是祝海雅的母亲,她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字数份量挺多吧~~下次更新5月21日。宣传一下群号:48822012 欢天喜地十四郎,可装1000人的超级群,敲门砖是十四的任意作品名或主角名,感兴趣的可以来玩玩,嗯,我也经常在里面胡闹的~ ☆、三十八章      海雅的妈妈!      杨小莹突然有点慌,这位气质高雅服饰考究的贵妇就是海雅的养母吗?海雅虽然对自己家庭的事情说的不多,但从她放弃优渥的住房选择回破烂的宿舍这个举动来推测,她养父母可能并不会特别关照这个养女,加上强迫她嫁给那个莫名其妙的谭书林,杨小莹对海雅养父母印象一向不怎么好,电影里残酷的后爹后妈什么样,海雅的父母在她心里就是啥样。      但……怎么说,事实真相永远是百闻不如一见。      中年女人脸上的伤心与担忧当然不会是假的,她对海雅明显有感情,杨小莹心中有一种恍然,她不该把夸张的影视情节套进这个复杂的现实,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告诉她海雅跟火哥交往的事?还是告诉她海雅可能跟火哥在一起,两天没回宿舍了?      杨小莹念头转得飞快,勉强回答:“海雅她……嗯,今天打工的咖啡馆有店庆,她可能要迟些才能回来。”      她帮海雅撒了个谎,或许她并不是想帮祝海雅圆谎,她只是不想从这个母亲脸上看到更伤心更难过的表情。      海雅妈妈朝她抱歉又感激地一笑:“原来是这样,这孩子经常要打工到这个时间吗?太辛苦了,我之前不知道……真是……想不到她过得这么辛苦……”      她背过身,默默擦掉眼泪。      杨小莹又是一阵恍然,海雅的妈妈……其实很关心她啊!一切跟她之前的想象全然不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海雅妈妈很快收拾好仪态转过身,朝她微笑:“海雅这孩子很任性,不听人劝,平时多亏你照顾她了。”      何止是任性不停人劝,简直是叛逆大胆的没边了,杨小莹腹诽,嘴上不敢说,客气了一番。海雅妈妈又问了一些海雅日常的事情,学习如何,人缘如何,有没有生病,琐碎的很,杨小莹都一一往好的方面说。      差不多了吧?杨小莹偷偷看了一眼传达室的钟,九点半了,她还得回去背单词呢。      像是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海雅妈妈颇有些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能麻烦你告诉我海雅大概几点能到吗?”      不是吧,她打算在这里等海雅?杨小莹慌了,万一海雅又是一夜不归怎么办?她赶紧举起手机:“我、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她不等回答,飞快拨通海雅的手机,不出意料,依然是冷冰冰的电子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个祝海雅到底怎么搞的?!杨小莹尴尬地合上手机:“那个……可能她手机没电了。”      海雅妈妈难掩失望之色,却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你,我在这里等她吧,你快回去,很晚了,早点休息。”      杨小莹慢慢上楼,回到宿舍拉开窗帘朝下偷偷张望,果然那辆车还停在楼下,车厢里灯幽幽地亮着,她真打算在这里等海雅吗?万一……万一海雅又是一夜不归,那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心神不宁个什么劲,一晚上单词也没背几个,12点多临睡,忍不住又朝窗外看,车还在,灯已经熄了。翻出手机,再打一次海雅的手机,始终是关机。杨小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那辆车像一粒沉默的石头压在心口,她心情复杂,不知道是埋怨祝海雅的任性,还是同情那个忧心的母亲。      隔日起床,杨小莹第一件事就是朝窗外看,那辆车居然还在,她继续给海雅打电话,继续听着那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无可奈何。      虽说海雅也曾几天不回宿舍,但从没哪次像这样,手机一直关机。杨小莹突然打了个寒颤,难道说,她和火哥发生什么冲突,被那些黑社会怎么样了吗?她越想越担心,苏炜是道上混的,这种人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更何况以前他还背过人命案子,他想整治海雅,简直比吃顿饭还容易。      她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海雅被一群流氓按着,用老虎钳夹断手指的残酷场景了。      想到这些可怕的后果,杨小莹越发不敢下楼了,她怕海雅妈妈再从车里出来问她海雅的事情,她真的不晓得要怎么说。      在宿舍混到11点多,杨小莹饿得前心贴后背,朝外看看,车还在,但里面好像没人了。她松了一口气,抄起饭盒就朝楼下赶,她下午还有别的工要打,可不能在宿舍躲一天。      谁知刚出宿舍,就见楼道那边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中年女人,她等了一夜吗?!她一眼见到杨小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近乎狼狈的笑意——她的女儿在外面疯,彻夜不归,让她在杨小莹这个小辈面前都有种颜面无存的感觉。      “阿姨……”杨小莹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笑了几下,“海雅……还没回来……”      海雅妈妈捂住额头,昨夜那些精致的妆容此刻全部败褪,刺眼的阳光中,她灰暗的脸色与惊恐担忧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静:“杨小莹同学,能给我说说海雅现在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杨小莹连连摇手:“没、没有!”      “那个人,是不是叫苏炜?是个小混混?”海雅妈妈没有理会她的掩饰,问得非常直接,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      杨小莹无话可说,她要说什么?跟海雅妈妈说海雅和苏炜交往,经常三天两头不回家么?还是说苏炜可厉害了,手下一群混混,到处看场子,威风凛凛地用老虎钳夹断不听话之人的手指?      “海雅是什么时候与苏炜开始交往的?”海雅妈妈单刀直入的发问,她的焦虑与失望已让她顾不得礼仪。      杨小莹声音干涩:“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大概是在寒假前后吧。”      海雅妈妈苦笑:“她经常这样彻夜不归吗?打工也是假的吧?”      “不、不是。”杨小莹急忙摇头,“海雅确实有打工,做过英文家教,还在咖啡馆兼职,很勤快,她、她也没有经常彻夜不归,今天的情况很少见。”      海雅妈妈沉默片刻,开口:“你见过那个混混吗?”      “……见过几次。”      杨小莹低下头,她不敢看海雅妈妈的眼睛。      “海雅晚上不回来,是……和他在一起?”海雅妈妈声音虚弱,呼吸却越发粗重,“他们住一起?”      够了,够了,杨小莹心中烦闷,她为什么要饿着肚子被同学家长盘问?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她要怎么回答?是的!你的养女叛逆极端,跟那个混混纠缠在一起醉生梦死!她为什么要陷入这么困难的局面?祝海雅自己跑出去疯狂,却让她在这里两难,还得顾全她母女二人的脸面!      “这个……阿姨,我、我真的不太清楚。”她尴尬地笑笑,退一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她不等海雅妈妈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表情,转身像逃跑似的飞奔离开宿舍楼,没跑几步,忽听身后许多人在惊呼,她骇然转身,就见海雅妈妈捂着胸口瘫在车前盖上,慢慢又滑倒在地,一动不动。      宿舍楼周围许多经过的同学纷纷围上来,不明所以,她慌了,又飞奔回去,大叫:“120!快打120!这里有人晕倒了!”      *      海雅这场病来势汹汹,烧了整整一夜,苏炜家里没有药,她只有不停地灌水。她的神智有些不清,想要挣扎着去医院,手脚却不听使唤,翻出手机,她不停地寻找苏炜的名字,却始终找不到,她心中惊慌,忽然又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手机好好地在枕头旁放着,海雅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强忍着头晕目眩,翻开通讯录,苏炜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眼中,按下拨号键,听筒里响起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又在通话么?海雅无力地放下手机,她虚脱到哭与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大团大团彩色鲜艳的云在旋转,最后又变成漫天金色的星星,将视线遮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眼前不停出现各种幻觉,或者是苏炜要拿老虎钳夹断别人的手指,或者是医院里爸爸妈妈失望愤怒的眼神,还有谭书林惨白的脸,以及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      这些经历纷纷从眼前掠过,她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没有人拉住她,希冀中的甜品店离她好远,远得好像再也不能实现了。苏炜让她看清了将来的道路会有多么艰难,她鼓足了勇气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留给她的却是一个离开的背影,一个软绵绵而不确定的诺言,还有一部永远也没法打通的手机。      这些是必经的苦楚么?真的只有一个月?还是说,她的大半辈子都会消耗在这痛苦的“最后一个月”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海雅感觉到身边有个重物在动,她充满欣喜地睁开眼,却望见了胖子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它饿了,跳上床挠她头发,喵喵乱叫。      “等一会儿哦……”海雅轻声安慰它,“等一会儿……”      她支撑着发烫而虚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坐起来,头晕得厉害。她靠着床头,胖子不依不饶地钻进她怀中,毛茸茸沉甸甸一团。海雅紧紧抱住它,声音很低:“等一下……胖子,你忍一会儿。”      幽蓝的晨光透过玻璃窗,已经是清晨了,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胖子时不时的呼噜声,海雅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没有来电没有短信,她不死心似的,继续给苏炜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几乎让她哭了出来——通了!      可是这通电话很快就被掐断,他连接都没有接。      海雅咬牙继续打,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需要苏炜的回应,或许理智早已知道这种行为很荒谬,可是,没办法,她像个揪着自己头发妄想飞向星空的傻瓜,哪怕只有苏炜的只字片语,她都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飞起来。      手机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海雅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消失了,只剩胸口还有一口气撑着,她倔强地不肯倒下,打开短信箱开始编辑短信。      「苏炜,我病了,有空回个电话,或者回家……」      短信没有编辑完,忽然,手机屏幕黑了,她的手机没电了,她没带充电器。      海雅怔怔地看着手机,像是大梦初醒,又像突然跌入一个走不出的梦境,憋在胸膛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住,烟消云散。她丢开手机,紧紧抱住胖子,没有办法控制的眼泪潸潸而下,打湿了它的毛。      海雅不愿回忆生病三天的事情,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干渴着喉咙醒来,床头水杯却空荡荡的,也记不清多少次忽然惊醒,满屋子寻找,却找不到苏炜。      三天,他没有回来一次,固定电话也没有打过一次。      海雅拖着虚浮的步伐最后一次喂饱胖子,打开门,穿好鞋,她回头仔细端详这座空荡荡的居室,她留恋,伤感,这里有过她逃避现实的最美好的那些回忆,可是现在她感受到最多的,却是大梦初醒后的那种陌生。      再见到苏炜,她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会不会再回来这间屋子里?      她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搭乘地铁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杨小莹不在,海雅有种空虚般的疲惫,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具体的理由她不愿想。      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海雅还有些不死心般,开机查看通讯记录,她希望能看到苏炜的短信或者什么别的。通讯记录显示,她有十几条短信,海雅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短信箱,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杨小莹的名字。      她三天没回宿舍,手机没电关机,杨小莹一定很担心她。      海雅急忙打开最上面一条短信,却见上面写着:「XX中路124号人民医院,速来!」      医院?她一愣。      再翻下面一条,海雅顿时感觉如坠冰窟:「你母亲心脏病突发,打你手机始终关机,能看到短信后速来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5月24日下午五点。 ☆、三十九章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她脑子里一个劲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      妈妈身体不好,她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完美的好孩子,不让妈妈操心,不加重她的身体负担。可是,妈妈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她在哪里?妈妈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她会不知道理由吗?      赶到人民医院四楼的时候,杨小莹正满脸憔悴地守在电梯口,乍见到海雅,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祝海雅!”她大叫,“你到底在搞什么?!”      海雅什么也没说,只一把抓住杨小莹的胳膊,喘得快断气一样:“我妈在哪儿?”      杨小莹用力摔开她的手:“你母亲现在在手术!你父亲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一直在关机!祝海雅,你是不是太任性了?没人应该忍耐你这些任性!”      海雅脸色苍白,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拔腿便要往手术室赶,杨小莹拽住她:“你等一下!你母亲在宿舍楼下等了你一整夜,一夜没睡,她是被你气得心脏病发作!而她病的时候你却跟苏炜逍遥自在,还把手机关了!作为你的同学我没什么立场教训你,可我还是要说!你太自私也太虚伪了!曾经我相信了你的那些鬼话,还同情过你!现在我特别后悔,你连自己父母都丢下不顾,你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      海雅疲惫地闭上眼:“……是我的错,对不起。”      杨小莹还在生气:“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给你爸妈吧!我走了!”      她甩手就下了楼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匆匆忙忙把海雅妈妈送来医院,又用她的手机给海雅爸爸打了电话,两个半老人家同样惨白的脸色,让她觉得不忍看。她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是个烂酒赌鬼,想找个可以为自己担心的亲人都没有,祝海雅,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海雅在楼梯口愣了很久,慢慢转身往手术室走去,爸爸正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谭叔叔陪着他,两人见到海雅都是一愣,爸爸突然暴跳起来,扬手便要打过去,谭叔叔急忙拦住了:“哎哎!别这样!孩子来了就好!”      他回头给海雅使眼色,让她道歉,海雅垂下头,声音在发抖:“……对不起,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爸爸也在发抖:“你还有脸问!你妈是被你气病的!你怎么有脸来?你滚!就当我们祝家没有收养你这个女儿!我们养不起你!明天就去办手续,脱离关系!滚!”      海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她倚墙站着,半仰头,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看了很久很久。爸爸骂累了,捂着脸在无声地哭泣,谭叔叔劝了一会儿,又过来找她,低声说:“海雅,这次你确实过分了。”      她还是不说话,好像只留下一具身体倔强地站在这里,灵魂却已不在了,睫毛一丝都没有动。      “你父母亲还是很关心你的,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痛痛快快说出来,不是不能解决,何必闹到这个样子?”谭叔叔叹口气,看着她,“书林脾气一直不好,对你也不好,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是我们老人家一厢情愿,你们其实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我们不会再轻易干涉了。”      谭叔叔说了一会儿,又过去安抚爸爸。海雅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像是被冰冻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一种状况,她觉得自己的时间在倒退,倒退回半年多前,那个深雪桔色的黑夜。      一切是怎样开始的?此时此刻,她有没有后悔?她不敢反抗现有的一切,只能背着父母来一次偷偷的叛逆,乞求一场没有任何目的的真正的蜜糖般的爱,在那个虚幻的蜜糖罐子里,她鼓足的一切勇气,对未来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应该早就能想到这个结局,却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里试图抛之脑后。      曾经她对父母抱有希冀,后来是对谭书林,现在是把希望放在苏炜身上,再以后呢?她还想靠着谁走下去?杨小莹没有说错,她就是个自私又虚伪的女人。      手术室里很快走出一位白衣大夫,爸爸急忙上去问情况,听到病人脱离危险,并无大碍的消息,他又一次流泪了,回头望了一眼海雅,她依旧像个木雕像杵在那里,他余怒未消,斥责:“你那个混混呢?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海雅一言不发,她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之后都是站在那边发呆,爸爸对她又气又舍不得,终于还是开口:“雅雅,你心里不痛快,我们都知道!书林脾气坏,你不理他,你喜欢上其他男生,只要品德家世良好,我们也不会逼着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跟个混混搞在一起?我还听说了,那个混混,叫苏炜吧?书林这次酒吧里贩毒的事,跟他也脱不开干系!你招惹上什么危险人物你知不知道?”      她终于动了一下,声音沙哑而且疲倦:“……对不起,爸爸。”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爸爸摇了摇头,“你妈妈还在手术台上躺着,你要是对我们还有点感情,希望你尽早跟那个混混分开!你要是不肯,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海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别过脑袋,眼前模糊的一切忽然又变得清晰,几粒冰冷的眼泪落在脸上,滑下来,打湿了前襟。      *      妈妈的手术很成功,手术后5小时就醒了,过了一周,已经可以脱下氧气罩,转移出无菌病房。      整整一周,海雅没日没夜地在病床旁照看,她可怕地憔悴下去,脸色发灰,可眼睛却特别亮,那种身体上的疲态反而将她的精神打磨发光似的,妈妈先时还会说一些埋怨她或者心疼她的话,她永远只默默点头,后来妈妈不说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海雅,她第一次见到。      “雅雅,在想什么?”妈妈半躺在病床上,担忧地看着海雅,她正在低头削苹果,之前明明怎么都削不好的,短短几天却已经能把苹果皮削得又薄又连续,一串下来,都不会断的。      海雅没有回答,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一次性消毒碟子里,插上消毒叉子,送到她面前,微微含笑:“吃点苹果吧。”      妈妈接过碟子,却不吃,只盯着她看,整整一周海雅都没休息好,原本光泽亮丽的长发此刻纠结成团,暗淡无光,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妈妈心疼得又想哭:“雅雅,你回去吧?好好睡个觉。”      海雅笑着摇摇头:“苹果尽快吃,放久了会锈。”      “你、你是不是……”妈妈欲言又止,她不止一次想问海雅那个混混的事,可总问不出口,忽然想起什么,她说:“对了,沈阿姨说书林可以下床走动了,你抽空去看看他?”      海雅嗯了一声,亲自用叉子叉了苹果送到她嘴边。      妈妈试探着,小声说:“雅雅,别再任性了,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精神些来看看书林,他经历这么一场事,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么?”      海雅只是笑,不反对也不答应,一块一块慢慢喂她把苹果吃完。妈妈还是不甘心,拉着她的手低声说:“这次我病了,住院用药都是你谭叔叔安排,你和书林一起长大,彼此家世又是知根知底,你……”      话没说完,忽然有人敲门,海雅急忙过去开门,原来是沈阿姨来看望妈妈,谭书林受伤后也是住的这里,在更高的12层,这些天他大概痊愈得挺快,沈阿姨来看妈妈的次数也多了。      她一见海雅就惊愕:“雅雅多少天没休息了?眼睛这么红!”      海雅揉了揉眼睛,摇头笑:“我不累。”      沈阿姨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爱怜:“还是女儿贴心啊,我们家那个野小子,只会惹麻烦,叫我们在后头替他擦屁股。”      妈妈客气了几句,吩咐海雅:“你赶紧回宿舍去睡觉!今天晚上有你爸爸在,还有护工,不用你操心!明天再来。”      海雅听话地走了,妈妈瞅着她关上门,脚步声慢慢远去,才缓缓叹了口气,望着沈阿姨苦笑。      沈阿姨笑着安抚她:“人回来就好,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时间长了她自己就摸清自己的路,你别想太多。”      妈妈叹着气,落下泪来:“我只是不甘心,好好一个女儿,就被那个混混带坏了!书林那么好的孩子,她居然这个样子……”      沈阿姨淡笑:“书林也是个惹事精,小毛孩,不成熟也没开窍,怪不得海雅看不上。”      妈妈听她这话有点不对劲,海雅嫁进谭家是他们祝家所有人的心愿,欠了各种人情债、钱财债,除了这样他们拿什么还?何况海雅以前明明对谭书林喜欢得死去活来,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不由急了:“她敢看不上?她现在晓得错了,肯定也不会再跟那混混……”      沈阿姨笑着打断她的话:“我没那个意思,可是毕竟这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这个不肯,那个不愿,以后做一辈子的怨偶吗?”      妈妈还想挣扎:“海雅一向听话,她不会……”      “你们也别老委屈海雅了。”沈阿姨拍拍她的肩膀,“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好孩子,也让她喘口气吧。一切还要看以后,如果他们两个人还能两情相悦,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妈妈满心不甘愿,却也只能无奈接受,她心底到底还是有些埋怨海雅的,好好的门当户对不要,为什么要跟一个混混有染呢?这个污点只怕要在谭家人心里记一辈子,书林怎么想?书林妈妈又怎么想?      她长叹一口气,她放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女儿,那个一向温柔听话,永远以她马首是瞻的女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临时有事要出门所以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补上。下次更新5月27日下午五点。 ☆、四十章      杨小莹打完工回到宿舍的时候,海雅刚洗完澡坐在床边梳头,一盏床头灯亮着,海雅见了她微微点下头,并没有出现她之前预想的什么尴尬狼狈心虚的表情。      更何况前两天海雅父亲倒是给她打了个电话郑重道谢,杨小莹事后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多事,别人的家事她插什么手?祝海雅要撒谎要叛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她何必动怒骂人?再说,海雅一个礼拜没见着人影,估计一直在医院待着,杨小莹有心挽回一下僵持的关系,这会儿还没开学,宿舍里就她们两人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很麻烦的。      “你母亲手术应该没问题吧?”杨小莹一面换衣服,一面故作自然地问。   海雅点点头:“嗯,手术很成功,谢谢你那天及时把她送到医院。”      “没什么,应该的。”杨小莹客气完,又不知该说什么了。问她苏炜的事吗?还是给她道个歉?老实说海雅镇定自若的样子真是太出乎意料,她觉得她至少应该会有点心虚,再不济也应该来个冷脸不理之类的,她怎么就能淡定地坐在那边用梳子一点一点梳着湿头发呢?      “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杨小莹突然想起咖啡馆打工的事,为难地皱起眉头,“那个、咖啡馆那边,因为你那天没去,所以可能……”   海雅会意地点头:“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我最近也确实不方便打工。”   杨小莹一时没忍住多嘴了:“要照顾你母亲吗?有护工的吧?”   海雅笑了笑:“护工我不放心。”      这样看,好像她真是个孝顺女儿似的,她再也没见过比祝海雅还奇怪的女孩子,一面跟混混交往,把养母气得心脏病住院,一面又不吃不睡衣不解带地连着一礼拜照顾养母,是在反悔吗?看着又不像。      杨小莹洗了澡爬上床,隔着蚊帐,海雅下铺的床头灯一直幽幽地亮着,被她调节到最低的亮度,她倚在床头,翻着一本书。杨小莹翻个身,忽听海雅的手机响了,她接得很快,声音也很低:“喂,苏炜么。”      杨小莹的耳朵一下就拉长了,可海雅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嗯,你忙你的”“没事。”“腾不出时间就不见了。”“还要推迟一段时间吗?”“好的,那就这样。”      电话挂了,说了不到五分钟,和以前动辄十几分钟半小时的长度来说,真是太短了,但听她语气又不像吵架。好奇怪啊,现在的祝海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越来越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新学期还没开始的缘故,宿舍里就她和祝海雅两个人,气氛古怪,杨小莹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新学期的到来,期盼宿舍里赶紧多出其他几个同学,好冲淡她对祝海雅不得已的过度关注。      *      谭书林的酒吧涉及贩毒的事,经过谭叔叔多方走动疏通关系,似乎有可以压下去的势头,但关于他在审讯过程收到致命拷打的事情,大约也只能这样一笔带过了。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个好兆头,他最近下床的次数越来越多,可以不用拐杖,在沈阿姨的搀扶下慢慢上下楼了。      谭书林清醒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一直在问桃子和老维的下落,沈阿姨他们怕他受打击,什么都没告诉他,后来海雅来看了他,不知说了什么,谭书林嚎啕大哭,情绪不稳,再也没问过他俩的事,可沈阿姨却再也不敢让海雅来看谭书林了,说到底,她心里对海雅也有些不满。      今天本地新闻一个小版块登出了毒贩老维落网的消息,沈阿姨看谭书林走来走去心情不错的样子,便趁着剥橙子的时候给他随口提起:“你上次问的什么桃子啊,老维啊,听说都给抓起来了,因为贩毒。”      她做好了谭书林暴跳起来羞怒交替矢口否认的准备,桃子和老维一直是他的软肋,他们做父母的,对儿子的不争气是怒其不争,可到底还是心疼居多,一心认定是旁人带坏了谭书林,这段时间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提这两个人。      谁知谭书林只淡淡“哦”了一声,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激动。   沈阿姨反而有些奇怪:“你就这个反应?”   他皱起眉头一把抓过剥了一半的橙子:“说了我不爱吃这个,一天到晚剥!你要我有什么反应?再哭一场吗?”   沈阿姨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耳根软,不了解人心,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在社会闯荡?”   “知道了知道了。”他最怕听人唠叨,回答得颇不耐烦。      “你就是一点教训都听不进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谭叔叔阴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些天因为一直在外面替谭书林的事奔波,一向笔挺的西装都有些发皱,头发也没顾得上染,鬓角大半都白了。      谭书林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反驳,可是见自己老爸骤然变老这么多,连他也闭上嘴,乖乖地不说话。      “你快20岁了!不是15、6岁的小毛孩!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谭叔叔颇为严厉地瞪着他,“之前你一直卧床,我也忙你的事,没来得及好好说你!你看看你自己这一年上学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还要我们帮你收拾残局!一个大小伙子,站起来比我都高,要点脸面吗?!”      沈阿姨悄悄拉了他一下,儿子这几天刚有点起色,她实在不忍心。      谭书林被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他还有些不服,咕哝:“要不是祝海雅不告诉我……”      “她干嘛要告诉你?”谭叔叔见他提到海雅,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人家提醒过你,你自己不当一回事!她提点你,是人情,不提醒你,你死了也是活该!贩毒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对贩毒是怎么个态度,你知不知道?我们花钱给你是上大学的,不是叫你学那些纨绔子弟开酒吧胡搞的!”      他说得激动了,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脸色骤然涨红,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病床。沈阿姨吓得脸色发白,当场就哭了:“你怎么样啊?那么大年纪就别硬撑了!快、快坐下来!书林给你爸倒水!你太不懂事了!”      谭书林垂头丧气,倒了一杯水送到父亲手里,这件事他早已彻底知道对错,只是心里还不能顺过这个弯,从小到大,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遭遇这种挫折?脱离父母的庇护,他被审讯的时候,绝望与无助啃噬心头。再看看父亲,头发白了,衣服发皱,脸胀得通红,额上汗水涔涔,父亲已经老了,他还能再任性多久?      “……我错了。”他第一次低下头,真心诚意地道歉。      谭叔叔长叹一声,不理他。沈阿姨抹着眼泪也跟着叹气:“知道错就好了,你一个人在N城,我们没办法面面俱到,你父母都老了,以后还想指望你呢,多长点心眼吧!”      谭书林默默无语,谭叔叔低头喝水,沈阿姨默然擦泪,病房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谭叔叔突然开口:“海雅她母亲还没出院吧?你好了这么些天,也不下去看看阿姨?”      沈阿姨急忙接口:“是我没让他下去,还没好利索呢!”      其实倒还真不是为了这理由,她只是不想让谭书林这么快再见到海雅,省得他又被刺激了,伤心伤身。      谭叔叔心中明白,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天了,也该下去看看,这点人情不会做?”   沈阿姨还在为难,谭书林已经换好了鞋:“我去。”   沈阿姨在旁边护着他,一路坐电梯下到七楼,她低声嘱咐:“有什么不开心的暂时忍着,别让人家难做。”      谭书林默然点头,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开门的人正是祝海雅,她今天穿着T恤牛仔,头发披着,很休闲,像是没想到他会来,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浅浅的惊讶。      沈阿姨适当地表示出赞叹:“雅雅今天来这么早?”   她笑着说:“学校放假,本来也没什么事。”      妈妈一见谭书林也跟着来了,满脸喜色没法遮住,回头再看看海雅,希望她能主动说点好听话,这孩子,怎么今天偏偏穿得这么随便?头发还披着,不像个样子。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给海雅使眼色,让她把头发扎起来,海雅像是没看到,只低头倒水递过去,妈妈简直恨铁不成钢。      谭书林不说话,海雅也不说话,两个人离了老远,好像不认识一样,就妈妈跟沈阿姨两个人说说笑笑,沈阿姨对这种情况浑不在意,妈妈却有些坐不住,拍了拍海雅的手,把话题往她身上转:“雅雅,书林也是病人,给他削个苹果,别干坐着。”      又跟沈阿姨笑:“她还是这么不懂事,不会照顾人,来医院这么些天,也没说上去看看书林。”   沈阿姨也跟着笑:“照顾妈妈还来不及呢,这份孝心最难得。”      海雅削好苹果,装碟子里放在谭书林手边,什么也没说。谭书林也没吃,他到底还没学会那些完美的寒暄应酬,笑得有点勉强:“谢谢阿姨,我刚吃了许多橙子,实在吃不下了。”      这场探视很快就结束了,结果实在没法让妈妈满意,一切是挺平静的,海雅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谭书林也再没疯了似的激动,可两个人已经像陌生人一样了,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甚至互相都没看一眼。      苹果放锈了,最后只有倒掉,妈妈一面看着海雅整理垃圾,一面埋怨:“你怎么就跟死人一样不说话?好歹书林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总有的吧?”   海雅微微一笑:“我下次注意。”   妈妈还是压不下这口气:“还想着那个混混吧?”      海雅但笑不语,她从包里取出英文书,开始默默背单词,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语与事情可以打扰到她一样。      妈妈忽然低声说:“雅雅,你那个同学,叫杨小莹吧?这次要谢谢她,等我出院了,咱们要请她吃顿饭。”      海雅“嗯”了一声:“好,回头我跟她说。”      妈妈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下学期还是搬回公寓吧,别住那个破破烂烂的宿舍,也别打那么辛苦的工了,爸爸妈妈还能养得起你。”      海雅没有抬头,她一面抄单词,一面轻声说:“妈妈,我打算申请国外的大学。”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5月30日下午5点。 ☆、四十一章      妈妈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像是不敢置信,像是狂喜,又像是戒备,她试探着,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出国念大学?真的?”      海雅笑着点头:“是啊,真的,我想出国看看,开阔一下眼界,然后专心学习。”      妈妈这才渐渐相信了,她一下子变得异常欣喜,握住她的手,连声说:“好!这样很好!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出国念书!书林父母也一直想把他送出国,你们一起出去,互相也有个照应……去英国好不好?你谭叔叔就是英国留学回来的,有老同学在那边可以照顾你们。”      海雅既没赞成,也没反对,声音平静:“我想去美国,申请奖学金。”      “那太辛苦了。”妈妈有些心疼,“雅雅,不用那么拼命学习,爸爸妈妈养得起你!奖学金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海雅难得露出小女儿撒娇的神态:“让我试试吧,妈妈。”      妈妈又是笑,又是开心,过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雅雅,你打算出国,那、那跟那个混混的事……”      海雅低头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把手按在妈妈的手背上,低声说:“我不会让再你们担心了。”      直到妈妈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才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圈子居然如此狭窄,朋友没有几个,杨小莹或许能算一个吧,可经过这件事,她连这唯一的一个朋友也要失去了。她整日不是为父母那边心烦,就是为苏炜心烦,难道从此以后的一生,都要这样狭隘地度过吗?      她把自己的人生压在这只有两种选择的天平上,要么顺从父母嫁给谭书林,过着木偶的日子;要么离开父母的桎梏,选择与苏炜浪迹天涯。而在此之前,她一直试图愚蠢地维持着他们的平衡,所以现在,天平崩溃了。      无论她此刻愿不愿意承认,苏炜与她,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充满诱惑的深雪桔色的梦,风驰电掣的摩托车,神秘莫测的男人,危险犹如踩钢丝一般□迭起的人生,像烟花一样绽放着,她爱着苏炜,更爱着那样叛逆疯狂的自己,可彻底的绚烂过去后,总会消散无形。她到底是爱苏炜多一些,还是爱着他给自己那个幻想中的自由国度多一些?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两者早已交杂在一处不可分。      世上没有人可以给她高枕无忧的蜜糖罐子,也没有人应该给她这些,她乞求的一世蜜糖,终究会变成砒霜毒死自己。      可那个梦想中的甜品店怎么办?与苏炜白发苍苍后携手笑谈年少趣事的梦想又该怎么办?那个匆匆离开,总是神秘如烟的男人,又怎么办?      海雅停下了不停抄写单词的动作,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快要掉出眼眶了。      不可以掉下来,她紧紧捏着圆珠笔,指甲被压得发白。      假如妈妈没有心脏病发作,假如苏炜不是混混,假如她可以活得再圆滑一些,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这世上永远没有假如,她曾经真的有努力过,放弃富贵无忧的生活,没日没夜的打工,只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为了心目里那个叛逆大胆的自己。      如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小心翼翼维持平衡,孤勇地不知追逐什么的祝海雅,已经死去了。      *      半个月后,谭书林出院了,酒吧贩毒的事被人遮掩过去,责任全部归在老维身上,谭书林依旧是身份清白的大学生。      又过了几天,妈妈也出院了,之前她就与沈阿姨商量两个孩子出国念书的事,沈阿姨似乎兴趣并不大,回答也淡淡的:“书林还是先在国内念完大学再留学吧,我们之前就商量好了,打算让他国内大学毕业后去英国念研究生。”      妈妈被她这样淡淡地把后面的话堵回来,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了,倒是沈阿姨又笑着客套:“雅雅打算出国重念大学么?去英国也不错,她谭叔在英国有老同学,可以照应她。”      妈妈尴尬地摇头:“她说想去美国。”      “美国不错,观念更自由点。”沈阿姨笑着说。      妈妈怎么听都觉得她话里有话,海雅跟混混有染的污点显然谭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什么叫观念更自由点?暗里说海雅不检点么?妈妈心里也有点来气,一面气海雅不争气,一面气谭家变脸太快,哎,天底下那么多家境好的男孩子,难道他们还非巴着谭书林不放么?!海雅那么漂亮,指不定以后找个比谭书林好一百倍的男人!      妈妈索性不再提海雅和谭书林的事,谭书林好像突然在她眼里从听话乖巧的世家弟子变成了顽劣任性的纨绔子弟,什么缺点都冒出来了。      安顿好谭书林的事,谭叔叔和沈阿姨先行一步买了机票回家,甚至没有等海雅父母,爸爸对此感到很难堪,妈妈将沈阿姨的大概意思告诉了他,他又朝海雅发了一场火,然而发火也没用了,海雅要是留在国内大学等到毕业,他们也不放心,不在一个城市,没人管着她,谁知道她跟那个混混又怎么胡来?又不能把她带回去锁家里,倒不如真的放她去留学,在国外磨练几年,开开眼界,认识的人也多些。      为了感谢杨小莹将海雅妈妈飞快送到医院的事情,爸爸妈妈找了一天专门请她去本地一个相当高档的饭店吃了顿饭。      闲聊中,大约发觉杨小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打工,似乎还在KTV干过活,把杨小莹送回宿舍后,妈妈拉住海雅悄悄说:“以后别和她走太近,身上一股子在外面闯荡的匪气,你就是跟这些人走太近,都被带坏了!”      妈妈眼里,合格的淑女应当是海雅以前那样的,皮肤雪白,因为永远不用在外面太阳下奔波;裙子永远不能短过膝盖,太短了显得不正经;头发应该规规矩矩地扎起来或者盘起来,披头散发乱七八糟的流行,不是淑女的行径。      她皱眉看着海雅今天穿的T恤和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细白的长腿,忍不住用手捏了一下她的头发:“你看看你,穿的什么东西!两条腿露出来,给谁看呢?头发那么乱,你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怪不得沈阿姨也看不上你了!”      海雅温和一笑:“这样穿挺凉快的。”      妈妈瞪她一眼:“脱光了更凉快呢!”      她见海雅只是微微的笑,浑不在意的模样,与以前大有不同,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可有些话,说多了总是不好,她只能轻轻碰了碰爸爸,让他说两句。      爸爸低头抽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雅雅,真的决定要去美国?英国那边你谭叔有朋友在,异国他乡,多个人照顾你我们也放心。”      海雅回答得很认真:“我想试试一个人努力,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爸爸难得欣慰地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惆怅:“这次的事……唉,靠天靠地靠人,总不如靠自己,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不过。过两天我和你妈要回去了,高中学校那边成绩证明的事会帮你弄好,你也不要在这边留太久,10月还要去新加坡考试,跟大学谈好后早点回来,好多手续要你本人弄。”      说着,他又盯着海雅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至于那个混混,这段时间内,我们暂时相信你可以把跟他的关系解决掉。雅雅,你已经长大了,我们也会用对大人的态度对你,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海雅唇角弯了一下,默默点头。      妈妈看爸爸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不由急了:“你看看她这个自由散漫的样子!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反正要留下来!”      爸爸眉头皱起来:“闹什么?!你还当她是三岁小孩?什么都要你管!孩子好不容易想开了愿意出国,你还闹!”      “我不管?”妈妈更急了,“我就是因为没管到,让她弄出这种事,谭家人怎么看我们?”      “一天到晚谭家人谭家人,离了他们我们就死了?!”爸爸发起火来,吼得青筋暴露,“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谭家人!天底下就只有一个谭家?这件事两边都不愿意,你还想什么?”      这些道理她又怎么不懂?可那口气要怎么顺下来?他们在孤儿院千挑万选,才选中一个又漂亮又听话的孩子,放在手心里呵护大了,孩子大了突然就跑了,做出各种大胆不可想象的事,自己年纪大了,这十几年都过得习惯而且安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怎么能理所当然的接受?祝家的面子往哪里放?欠下谭家的人情债钱财债,拿什么还?倾家荡产么?      “要不是你没用,好好一个公司给你弄得年年赔钱,我们至于吗?!”      妈妈眼眶红了,言辞犀利地刺到了爸爸的痛处,他骤然沉默下来,脸色苍白,手指发抖地捏着香烟,很久很久没说话。      妈妈忽然又后悔了,红着眼睛挽住海雅的胳膊,低声说:“雅雅,早点回家……顺便劝劝你爸爸,妈妈说话不知轻重……”      海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妈妈不放心,又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事,这才打开车门上了车。      爸爸抽完最后一口烟,脸色才渐渐恢复过来,望着海雅,苦笑一下:“雅雅,好好学习,别像爸爸这样没用。”      海雅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郑重地低语:“爸爸,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后一章网络版完结。 ☆、四十二章      爸爸妈妈第二天坐飞机回去了,海雅回到宿舍,碰巧杨小莹今天没打工,留在宿舍里背单词,见她回来了,便打招呼:“你父母回去了?”      海雅点头,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无线,敲了个网址,等了好久,浏览器才提示无法打开网页,她愕然:“小莹,咱们宿舍的网坏了吗?”      杨小莹打开手机试了半天,大叫:“靠!还真的坏了!”      她见海雅将笔记本合上,像是要带走的样子,不由奇怪:“你去哪儿?”      “去之前的公寓上下网。”      杨小莹更奇怪了:“这什么事还得让你顶着大太阳跑那么远啊?”      海雅一面穿鞋一面说:“我要报名SAT,得尽快弄好。”      SAT,有点耳熟,她在什么地方听过?杨小莹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动,骇然看着她:“你……你考SAT…是要上美国大学吗?”      海雅笑了:“是啊,我打算去美国念大学,大概很快就要走了。”      要去美国?她自己的意思吗?难道是她父母的意思?杨小莹的下巴没法合拢,那苏炜怎么办?他俩商量好了?他能在国内安安分分等她几年么?到时候海雅学成归来,他们俩的差距只会更大吧?要怎么办?      她愣了半天,最后只能吹个口哨,干笑:“好帅,要去美国了!”      “还没考呢,也不知道各种手续会不会出问题。”海雅谦虚地笑笑,“小莹,这么长时间一直多亏你照顾,谢谢你了。”      杨小莹想不到她突然说这种话,又愣了半天,才苦笑着摇头:“谈不上什么照顾……那个,去美国,要好好学习。”      她居然要去美国……      杨小莹神色复杂地看着海雅推门出去,这些天海雅不是留在宿舍看书,就是去医院照顾她妈妈,苏炜那边根本见都没见过,只怕苏炜都不会知道她的决定,她要怎么跟他说?他又会有什么反应?该不会勃然大怒,将海雅暴打一顿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海雅突然决定要出国?叛逆到头了,良心发现?还是在父母眼泪攻势下明白自己跟苏炜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她只怕永远也想不明白祝海雅这个人。      *      回到久违的空荡荡的公寓,海雅并没有先连上网,她关上门窗,打开柜式空调,很快,燥热的房间变得凉爽,再也没有宿舍那种无法排解的高温痛苦。她原来住的房间在右手边,推门进去,床上铺着白色的罩单,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这是张双人床,柔软宽敞,比宿舍的单人硬床要舒适许多。      房间很大,采光优良,家具疏朗地排列,绝不会像宿舍那么拥挤,转个身指不定就能碰翻桌上的水杯。独立的浴卫,绝不会有公共厕所与公共浴室的尴尬。      这里,是祝海雅曾经熟悉的一切,被她下定决心放弃过,放弃的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又回来了,回来的有些狼狈,可更多的,却是疲惫与另一种层次的坚强。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苏炜的家,那里曾是她的桃源乡,她梦想过可以成为它的女主人,在小小的厨房里为心爱的人做晚饭,过着最普通又最温馨的日子。      或许,这个梦想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她翻出手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给苏炜打了个电话,响了许多声,他没有接,过了一会儿,他发了条短信:「抱歉,现在很忙,没法接电话,晚上联系你。」      海雅笑了一下,或许是最普通的微笑,也或许是苦笑,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个笑容的意义。合上手机,她没有回复,而是打开笔记本开始联网,开始进行SAT的报名。      空调的冷风吹得她很舒适,报完名,她依依不舍赖到天黑才走,刚下楼就被外面滚烫的晚风吹得一阵窒息。      这里是N大附近的住宅区,本身N大的大学城就建在很偏远的地方,住宅区里并没有太多住户,天一黑,小区花园和外面的大街上不过零零星星几个人,冷清的很。海雅绕过小区花园,正要上大街,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雷鸣般的摩托车声,紧跟着好几个人骑着摩托车停在街边一个小卖铺前。      海雅看清为首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一瞬间只觉浑身肌肉都僵住了。      苏炜!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很忙吗?      小卖铺与她之间隔着许多盆栽,他们明显没有发现她,几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从小卖铺买了好几瓶水打开就喝,苏炜身边那个说话指手画脚的男人,正是那个小明。他说话声音大而且快,爆竹似的噼里啪啦:“……你们看到老维被抓之后那个脸啊!啧啧!我都形容不出来!骗人家大学生的钱搞酒吧卖麻古,这下栽了吧!”      又说,又笑。      海雅静静站在盆栽后,凝视苏炜,他也在笑,手里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他的脸被藏在那片神秘的烟雾后面,路灯那么亮,也让人看不清。      她慢慢从包里翻出手机,慢慢翻开通讯录,慢慢按下拨号键,熟悉的“夕阳醉了”的铃声顿时响起,苏炜拿起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掐掉了,小明在旁边怪叫:“又是你那个大美女打来的?!人家追你追好紧!这些天电话不断啊!”      苏炜只是笑,依旧不说话。      海雅固执地继续按拨号键,熟悉的铃声再度响起,小明连连摆手:“你接你接!别让人家急哭了!”      苏炜接通了电话,声音低沉:“喂,海雅。”      喂,海雅,多么熟悉的腔调,多么熟悉的词语,曾让她多少遍为之徘徊沉醉,仿若毒品上瘾。      海雅将手机放在耳边,静静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叼着烟,歪着头,还在与小明笑。      那个深情而神秘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已经不知道了,正如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能那么冷静地给他打电话,连心跳也没有加快一分,大概只有全身的血液,正在变得冰凉,一点一点往下沉。      “苏炜。”她低声叫他,“你在做什么?”   “我在忙。”他说。      他身边的几个混混喝完了水,将塑料瓶当做保龄球一样丢出去,丢在马路当中,多么恣意潇洒。她想起自己也曾坐在那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张扬着疯狂的青春,喝着啤酒,再把酒瓶乱丢出去,那真正是发泄一般的快感。      原来,她曾经这么疯狂过?      海雅无声地笑了,声音更低:“那……你先忙。今晚可以见见你吗?”   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她放软了声音:“一个月了,你说过的,最后一个月。”      他丢下烟头,浓厚的烟雾再度包裹住他,他似乎在叹息:“抱歉,海雅,没办法那么快……”      海雅猛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却一丝颤抖都没有:“那就是说,一个月后,又有一个月?”      “抱歉。”      海雅回过头,苏炜正丢出自己喝完的那只塑料瓶,恣意张狂,刚巧有一辆车经过,瓶子砸在车身上,那辆车猛然停下了,可大约车主发现这群骑着摩托的男人不像什么好惹的,很快又继续开走了。      他们在笑,在大叫。海雅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转身,不再看,低声说:“你那边很吵。”      苏炜似乎笑了一声:“嗯,有些事……我要挂了,海雅。”      有些事,是那些放纵自己,游走危险边缘,享受刺激的事吗?曾被她当做所有希望的海雅甜品店,是不是只是他临时兴起的一句玩笑话?      海雅望着阴暗的天空,淡漠地开口:“10分钟后,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小卖铺门口见,我会等你。”      她挂了电话,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他有什么反应。她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苏炜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海雅。”他找到她了,这小区并不大,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海雅慢慢转过身,试图看清他的脸,上面会有怎样的表情?愧疚?心虚?恼怒?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天太黑?或许又是什么别的缘故?她总是看不清。是的,她从来也没有看清过苏炜,擅自将他想象成王子,擅自将他当做毒品,一切,都是她擅自给他的。      “我看见你了,你真是挺忙的。”她开口,略带嘲讽,“根本没有最后一个月,对不对?你喜欢当混混,喜欢特立独行游走边缘,你并不想脱离。”      苏炜没有说话,他取出一根烟,缓缓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海雅抱着胳膊,她的掌心滚烫,像一枚烙铁,贴在不知为何变得冰冷的胳膊上,烫得她自己也心神紊乱起来。那么多的画面,忽然就从眼前一张张飞逝而过,那些飞雪,那些烟雾,那些低沉的耳语和紧密的纠缠,她自己与自己恋爱,谈了好疯狂的一场恋爱。      “是不是永远都会有最后一个月?”她声音飘忽,不知问他,还是问自己。      还是没有人说话,她的问题像是在自言自语。      海雅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我要去美国念书了。”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暧昧的长音,“所以?”      海雅静静看着他的脸,还是看不清,看不懂,她笑了笑:“分手吧。”      没有抽完的烟突然被他狠狠丢在地上,再狠狠踩了一脚。      “分——手?”他极慢极慢地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嘲讽,又像是反问。      “嗯,分手。”海雅回答得很快,“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在一起,没有未来。那……我走了,再见。”      她迟疑地挪动千斤重的脚步,慢慢往前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苏炜突然笑了,声音讥诮却又隐含着暴怒:“分手?我们有开始过吗,大小姐?你说得对,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我玩了这么久,多谢你。原来你就为了这件事催我见你?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忙着砍人!忙着照顾小弟!走好,不送!”      他转身,像风一样的走了,还有香烟的残余味道留下,可很快也被夜风吹散开。海雅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她身体里所有的血肉一瞬间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张皮,骨肉伶仃,颤颤巍巍。      结束了吗?      结束了,这样快,这样干脆,这样冷漠无情。      多谢她让他玩了那么久?      海雅张开嘴,想嘲笑自己一下,却只吐出一口无用的气。      她抱着胳膊,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慢慢走上大街,对面有公车站可以到大学城,刚巧一辆公车到了,她木然上车,木然站在过道上,所有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十倍,背后冷汗一阵阵地冒出来,又一阵阵地被空调冷风吹干。      后车窗一直有刺目的灯光照着,晃花了她的眼,熟悉而剧烈的摩托车的声音隐隐约约近在耳畔,或许只是她的幻觉。她转过头,像寻求一种安慰一般,看着一直追在公车后的那道刺眼的灯光,一直看着,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很快就到站了,她随着人流下车,那道灯光还在,可是很快又熄灭了。      她看见那个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黑黝黝,熟悉的摩托车,熟悉的人影,却离她那么远,远远地在车上朝她这里看,一直看着,没有说话,没有过来。      彼岸华灯,她曾像是踩在琴弦上一般走向他,跨越了彼此深邃的鸿沟。而此刻,他们之间的鸿沟再一次狰狞显现,她不会再跨过去了,他静静在彼岸望着她,被一团黑暗包裹着,就这样看着她。      恨她?怨她?不舍?还是不值?      海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打湿了脸颊。      她逼着自己走进大学城,逼着自己不许回头看,她什么也不敢回想,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得发凉,一直流着。      永别了,我的蜜糖,我的毒药。    ☆、网络版完结的后记   蜜糖这篇文我坑了两年没写,具体原因实在不想多说,但无论如何,还是回来填坑了。   由于出版问题,这篇文的网络版就放到这里,网上的版本就此完结,出版稿应该会经过修改与补充后续,比现有字数多出数万字的样子,出版后我会在微博通知。   真的很抱歉,这样匆匆把网络版完结掉,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一直支持着我,虽然如今网络文学发展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商业,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我始终觉得晋江这里是一片净土,读者也好作者也好,一个用心写,一个用心看,彼此的交流与感情是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      关于蜜糖这篇文的背景,是有真实故事在里面,我在微博也提过,当时被朋友描述的场景感动了,从而产生了蜜糖的灵感,虽然还是有很多人问我到底是BE还是HE,但我觉得这篇文的情节发展与人物性格息息相关,并不是作者金手指一开就主角就可以排忧解难征服天下从此无敌的,性格决定情节,情节水到渠成,最终才是真正的结局,作者也不能私自干预决定。      本书出书版还有数万字的后续,包括结局与情节修改补充,但网络版就到此为止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永远开心。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